“你懂什麼?”許宸至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最深的肺腑裡拔.出來,帶著他歷久經年的怨憤。
“我確實不懂,”徐景行說:“一個精心照顧你,把你養大成人,給你最好的教育,使你坐擁雙宸集團,這樣的養父母,你有什麼不忿?”
許宸至嗤聲一笑,極盡嘲弄:“這些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這話常人聽來委實大言不慚。許宸至接著說:“有幾個養父母真心愛領來的孩子,有價值的時候對你好一點,一旦厭惡了你連狗都不如...第一個領養我的家庭...”
這條資訊徐景行沒查到,他凝神靜聽。
那些不忿,那些意難平,壓抑在心底小半生,不斷膨脹、膨脹,將他的心擠壓扭曲,在這逼仄的審訊室裡終於破開一點豁口,慢慢洩露出來。
“那家人重男輕女,生了個女兒後一直沒懷上,於是領養了我,我三歲那年他們生了個兒子,怎麼看我都不順眼了,勉強又養了兩年,把我賣了。後來,我輾轉被現在的家庭收養,新的爸媽不能生育...”
許宸至眼中露出昭然的痛苦:“可我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你知道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怕再次被拋棄,每天戰戰兢兢,超過年齡的成熟,認真扮演一個乖孩子,逼著自己優秀,讓父母驕傲,我從小樣樣第一,直到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心才踏實一點。”
“我謹小慎微地活著,那麼珍惜他們,”許宸至苦笑了一下:“誰想得到,媽媽居然在這時候懷孕了,我大學住學校,一個月回家一次,真正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已經變得格格不入了。”
徐景行說:“大學,十八歲吧,你和剛出生的弟弟吃醋?”
“呵~吃醋?大三那年,我特意請假回家過端午節,他們完全忘了我,我就站在餐廳門外,親耳聽我媽說:領養的畢竟是領養的,再乖也不如自己親生的,宸至上進得很,也快畢業了,宸弋又還小,公司的事你要有分寸。”
許宸至緊緊握住雙手,骨節繃得像鐵,眼中的墨色濃鬱地翻滾起來:“我再努力也沒用,為家裡、為公司付出再多,他們眼裡還是隻有弟弟,我明白,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靠不住,想要的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
徐景行:“許宸弋知道你被捕後四處疏通關系,現在帶著律師在外面鬧,你除了吃喝玩樂,沒正經幹過一件事的弟弟,第一次認真做事就是為了你,許宸至,你有什麼話說嗎?”
許宸至往後一靠,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我不是好哥哥...我本來以為能讓他做一輩子富貴閑人。”
“就算他不是我親哥又怎樣!”許宸弋梗著脖子,脖頸上青色脈絡抽起,咆哮般吼出來,“是他從小照顧我,帶我去玩,我想要什麼他都無條件滿足我,我幹了壞事從來都是他幫我善後。爸媽永遠只會嫌棄我沒用,我所有的快樂都是我哥給我的,家裡只有我哥愛我!”
“許宸弋,”顏子意於心不忍,她嚥了一下,輕聲問:“你知道什麼叫‘捧殺’嗎?”
許宸弋滿臉怒氣,似乎完全沒聽進去,顏子意靜靜等他消化。
許久,許宸弋緩緩握緊拳頭,死死盯著顏子意,字字冷硬:“別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就可以對我說這種話。”
“你想想,如果你不玩物喪志,雙宸集團現在是誰當家。你是成年人,你家現在這種情況,你有權利,也有必要知道。如果你用心一點,你能感受得到,六年前,你哥完全掌握了公司,你爸媽出國養老......”
“閉嘴!你閉嘴!”許宸弋一步上前,怒目直視顏子意,一下下重重喘著氣。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可你要明白一點,你哥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情,雙宸集團很快會面臨危機,你現在是家裡唯一能扛事的男人。你還想保住你爸和你哥的心血的話,振作一點,這個難關—”顏子意餘光瞥到走近的人影,她拍了拍許宸弋的手背,“這個難關我們陪你一起扛過去。”
許宸弋直僵僵站著,半晌不動,慢慢地,緊繃的臉誇下去,手垂著,眼裡的悲傷那樣濃鬱,連旁人都看得得一清二楚,他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肩膀一下下抽動。
韓可蹲在許宸弋面前,靜靜看他哭了十分鐘,許宸弋才注意到有人,抬起一張淚水橫流的臉。
韓可眼睛紅紅的,將手裡的棒棒糖遞給他,沒言語。
許宸弋呆了呆,緩緩抬手,握住棒棒糖,長指延伸過去,也握住她的手,輕輕拽著她抱進懷裡。
韓可第一次沒反抗,輕拍著他的後背:“哭出來吧,我不笑你。”
許宸弋埋在她細致的脖頸裡,一串滾燙的淚,落了下來。
半個月後,許宸弋站在街道邊,仰頭看著依舊威風赫赫的雙宸大廈,只不過已經抵押給了銀行,他把自己的娛樂公司也賣了,全部填了雙宸集團的大坑。
胡裡花俏的襯衫變成了純白色,五顏六色的小跑變成一輛十萬的大眾,面頰瘦了些,總是吊兒郎當聚不起光的眼中有了精氣,半個月,他蛻變成了真正的男人。
他身旁站著個女孩,牛仔褲白體恤,紮著馬尾,臉蛋未施粉黛,清爽漂亮。
“我現在是窮光蛋,什麼都給不了你。”許宸弋語調平靜,是他剛學會的不動聲色,手指卻一下下蹭著車鑰匙。
“多窮?”韓可問。
“我...”許宸弋緊緊攥住車鑰匙,看向她,他這十幾天在集團殺伐果斷,此刻,一句“我不該拖累你”卡在喉嚨,怎麼都吐不出來。
韓可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問:“棒棒糖買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