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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噢,原來能將個人狀況一直停留在“單身”上,是早就情有可原的,規矩又多,卻很愛挑剔,浪漫起來不切實際,但又總拿現實來逼迫自己,遇到麻煩就會退讓,美其名曰為自尊自愛,事實上不過怕失敗後丟臉。別人是不主動,不負責,不拒絕,到了我這裡,修改成不主動,愛負責,常拒絕,得到的人生可不是截然相反的麼。

連曾經使我有過一瞬什麼都可以為他放棄的人出現後,我最終還是回歸本性,什麼也沒辦法為他放棄。他在我心中佔的比例是我自欺欺人地給出了一個滿分,只須稍微挪動步子走遠兩步,就能看出破綻。我明明還留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和他並駕齊驅的,捨不得動。這當中,也有和汪嵐的友情吧。

我以後還能埋怨上帝什麼呢,不給機會,遲遲不給人選,不給一個值得我愛的人,不給一個也愛我的人,給吧給吧都給了,給完以後又得到我一句“哎呀要不還是算了”——我要是上帝,遇見像我這樣的事兒逼,左右開弓抽十個大嘴巴先吧。

嗯,我真的想抽自己。就這樣,和馬賽沒有辦法往前走了。

“給我時間讓我處理吧。”

“……你自己覺得呢……有這個可能嗎?”

“……但我還是得去做才行啊。”

“有這個必要嗎。”我沖馬賽笑得不能再好了,既熱情又冷漠,猶如一塊繃帶已經脫落了一半,而我把它從胸口拉走的速度卻快不起來。它還是要一點一點,用分毫之距離,刺激我有關痛覺的神經,我就用這份刻意的精緻,聚精會神地觀察自己小規模的血肉模糊:“真有這個必要的話,也行啊。”

“……”他躊躇了,大概是原本很簡單的“真的嗎”“是當真的”,他開始覺得這些異常直白而喜悅的問話冒出了傻氣,說不出口了,所以他中和來中和去,“你覺得這樣可以?”

“嗯。”首先我不覺得這樣可以,其次為什麼要我覺得。

“我會,找時間,盡量快地……”他想要把每個短語努力變長點,成為流暢的句子。

“馬賽,我大概之後很久都不會結婚。”我突然冒出了心裡話。

“……什麼?”他顯然被我的唐突擺了一道。

“真的,我差不多看穿自己這個人了,就是沒有辦法那麼簡單地修成正果的。性格決定命運對吧,我的命運早被我的性格決定了的。”扯那些社會的變化,男女的性別差異都沒用,毛皮都觸不到,就是性格決定的,歸根結底還是個體,社會不過是用來做墊背的冤大頭。

“我……不是……你……誒?”他到底理解不了。理解不了才是正常的吧。理解不了才是合理的,能夠一茬接一茬地戀愛,安定下來就結婚,結婚後就為人夫為人父的吧?我這種人能被廣泛理解才是見了鬼了。

“我真的很容易退縮,很容易洩氣,也不喜歡冒犯到其他第三人,只要涉及了別人,我就像長著貓舌的,會從開水杯上瞬間縮回來一樣——”

到這裡他總能懂了吧:“……但這是可以說明白的,我相信汪嵐也能理解……”

“何必讓她來理解呢。”她辭呈已經正式遞上去了,跟另一邊的賠償協議也在談判裡,而她做著這些全能夠甘之如飴,難道我要去剝奪那塊可以中和所有苦楚的糖果嗎,“她受得夠多了。”

“……”馬賽沒有說話。

“好吧?嗯?”

“說白了,你對我沒那麼深的感情罷了。”他的口齒從剛才一下變得流利起來,“沒錯吧?說退就退,說讓就讓,馬路上爭道的人都比你的感情要深。他們好歹還能打個你死我活呢。”

“你說對了,我還真是從不跟人爭道,我覺得沒必要。我就是這樣的個性。”

他笑得很毒也很苦:“我怎麼會錯成這樣。我前面一直擔心你會難過,擔心會責備我多事,我還想你的心裡是難受的,你會跟我冷戰幾天,可結果你都值得被頒發錦旗了——女朋友有誰會不吃醋的?你想證明自己什麼呢?你比小女生們都理智?都看得開?你姿態了得?你最高尚?你不知道這種事裡,誰高尚那就輪到誰倒黴麼?沒人愛爭這份榮譽,可你卻死守得那麼緊,然後真正要抓的想放就放……”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遇到感情,就是得拼出最難看的行徑來,想在情侶界撈一個助人為樂獎,會被人群歡送著驅逐出很遠。而帶著一些不擇手段,一些同歸於盡,一些你死我活的,才能夠在其中百倍煎熬卻也能百倍幸福地活下來。

“……我是……過去曾以為……”以為自己能有這樣的蠻橫與血性。

“曾經是,現在怎麼了?”

“現在……”

“你活過來一點好不好?”馬賽將手勾進我的脖子,將我的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哪?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所以到底是有風還是無風的呢,他的發絲被吹亂成一團,和我的摻混到一起。他低下脖子讓接觸面的部分在悄然地變化著,很快就要成為一串取暖式的吻了。

我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全封閉的容器裡,無法目測空氣什麼時候消耗完,才讓每一次呼吸都會引來無邊的恐慌。我能嗅到馬賽咫尺內的氣味,我已經有些熟悉的,閉上眼睛可以分辨出來那是屬於他的氣味。可我點不了頭。或者我在點頭的沖動興起的瞬間,發現已經沒有空氣了。

“換工作方面,有任何需要,我都會盡全力幫你的……”我說出了一句極其幹癟和無趣的話,讓他在我的不解風情裡,得到了心碎的回答。我臉上完結式的悲慟不可能更具體了。我感覺他的額頭稍微蹭落下去,頭發沙沙地摩擦出聲音,最後離開我的眉心,變成一個徹底心灰意冷的垂首。

馬賽臉色灰白得在四周的銀杏裡宛如鏤了空,末了他朝我非常非常慢而輕地搖了搖頭。

什麼都結束了。

自那以後,當汪嵐離職沒有多久,訊息傳來說另一邊的馬賽也去了南方以機械製造為主的行業龍頭。那時我在電腦前想了想,哦,大概是他的父親一直攛掇著他去的那個吧。這人,不是說不喜歡機械有關的嗎。在南方。哪個南方呢?廣州?還是廈門麼?可別又遇上有票沒座位這種事啊。

我從座位上慢慢地降下身子,花了很久的時間,把這些問題如同寫在無形的紙上,無形的筆落下無形的黑色的痕跡,然後一張張撕下來,攤開在我的面前。沒有比這個更明晰和直接的方式,告訴我一件事的消失是怎樣的,一個人的消失是怎樣的。

等我收到馬賽最新群發的簡訊,其間過去的時長已經確鑿成了四個月。

我坐在沙發上苦笑了下,到底還是沒有把它刪除,但也沒有把它替換了馬賽的舊號碼。四個月後的他對我來說是個半路的陌生人了。不再是過去的他。而這個“+186”也隨之以一個符號與三個數字一起,被似是而非,似客非客地留了下來。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到還得給老媽打電話,欠著的那個道歉也許可以用撒嬌代替過去。我在腦海裡組著措辭,接電話的是老爸。

“怎麼啦?”他問。

“哦沒什麼呀,晚飯吃過啦?”

“還沒呢,我隨便弄了點,還沒開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