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體會著大功告成的寬慰。彷彿從此有了和這個龐大的機場之間,一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小小秘密。具備了這份交情,往後我們便不再是隻以旅程為目的的旅客和場所。我們之間有了遊戲,有了故事,有了可以期待和被期待的關系。
我不知道為什麼坐在辦公室前,胡亂翻找著抽屜時,自己會突然想到這一段。
好像盡管是充斥了混亂和煎熬的十個小時,我原來還給自己留了一手。
車送去維修的第二天,我久違地擠起了地鐵。早上八點四十分在車廂裡感受著瀕死體驗,一路上已故的親眷們排隊在窗外沖我招手,到後來連我也不得不加入了兇狠的搶座位大軍,和四五個彪形大漢一起,為了那個即將騰出的空座位使出了指甲鞋跟的卡位戰術,眼看勝利在望,餘光裡一位顫顫巍巍的孕婦終於在人群中露出了她的肚子。無奈我只能深吸兩口氣,用胳膊架出一個小通道,沖她點頭“你來”。
孕婦很是感激,連連沖我道謝,她甚至用“端”的姿勢,沖自己肚皮裡的小孩說“今天遇見了一位很好的姐姐哦”,又仰著頭朝我笑笑,這一來一去讓我沒有辦法維持假意的沉默,只能和她閑談起來:
“男孩?還是女孩?”
“現在還不知道的。”
“哦……”果然我的問題有夠外行,“對啊,好像國內醫院是不讓透露性別的。”
“嗯。”
“那幾個月了?”以我穿梭在貿易資料裡的知識,也是無法判斷一個圓形肚皮的月份。
“七個月。”
“是嗎……那是快生了吧?”
“是沒有幾個月了。”
“哦……”我想,倘若是老媽在這裡,一定會拉著孕婦的手,和她從受精卵開始一直聊到未來要給寶寶用哪個牌子的尿布吧。但我的生活裡缺乏這種平凡的大眾經歷,連話題也要搜腸刮肚地想:“這個時候要擠地鐵,會很辛苦的啊。”
她贊同性地笑笑,臉色雖然帶有懷孕時的浮腫,卻依舊能看得出是年齡在我之下,二十三四歲上下的年輕女孩。由於孕期,自然是不施一點脂粉,頭發剪得短,大概是為了生活方便,因此平底鞋,還有寬大的孕婦裝,手指肉肉的,唯一的裝飾是一枚婚戒。
我無意識地站直身體,還能在地鐵車窗上映出的自己,襯著車廂的燈光,看起來格外蒼白,也照清了穿著vaentino連衣裙的自己,頭發是上個禮拜重新染好的,今天用了新的睫毛膏——不愧是號稱“沖浪也不掉”的神級品牌,為什麼不批次生産,刷到臺風易發地區的棕櫚樹上呢。視線朝上一點,看見自己拉著扶杆的左手,因為施力突起著筋和骨,也有戒指,前年在香港大血拼時買給自己的tiffany裝飾戒,意義是慶祝自己剛剛拿下的一單生意。
就這樣吧,我承認,從頭到腳,無論比對幾次——我只覺得自己看起來極其疲倦而失意。
辦公室裡位於八卦第一陣地的衛兵們發來了飛鴿傳信。吃飯時有人湊近我的桌子:“汪老大的事情好像不簡單?”同事的目光裡寫盡了套話的熱烈和急切。
“什麼?她一直很強啊。哪裡簡單過了。”
“別打岔嘛,我是說汪老大的‘辦公室戀愛’呀?”
“噢。”
“據說她和一個企劃部的男生在廈門時,走得很近。”最後四個字害怕打草驚蛇似的,一副地下黨接頭時的小心翼翼,好像周圍都是眼線,她的聲音越壓越低,彷彿已經懷疑咫尺邊的飲水桶下有敵特安裝的竊聽器,“汪老大,還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前男友誒!你想想,多精彩的場面。”
“我和你現在都走得很近呢,就隔張二十厘米的桌子哦。昨天不是也把你介紹給了新的快遞員。精彩嗎?”
“又打岔!你其實也認識那個男生吧?”
“誒?”
“她們說有看見你和他在車庫吵架?”
“誒?!”我演技快要爐火純青,身後金雞獎百花獎雙影後獎杯在發光,“是那個人?是和他?天啊!”天啊,請不要劈我。
“對呀。”同事信以為了真。
“我的天……那可不靠譜啊,毛毛躁躁得要命,車庫裡還隨便亂跑!”
“哦是嗎?”同事貌似對車庫裡的分支漠不關心,“所以你也沒問過哦?”
“問汪嵐嗎?沒呢。”
“再說了,就算真在一起了也沒什麼吧。以汪嵐的資歷,除非是和老闆他爸爸談戀愛,不然很難影響高層對她的態度不是嗎。”
“她們已經去圍觀那個小男友了。”
“小男友”三個字實在刺耳,惹得我頗為不滿瞪去一眼:“那麼八卦做什麼?多大的人了,平時上班是很閑嗎?”
“越大的人才越無聊嘛。”同事到底不瞭解我內心的五味雜陳,“何況連那男生都沒說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