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在大青山村的老宅十分狹窄,難以容身,早就搬到城裡去住了。
當時,擺酒、唱戲、請客地熱鬧了好幾天,城中人盡皆知,門前人流如潮。
秀姑想了想,不確定地道:“要麼是縣太爺不想讓他觸及衙門裡的事務,要麼就是他現在日子過得舒坦,不想去做這些勞心勞力的事情。”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是前者,縣太爺以愛妾相贈,明顯想讓周舉人沉溺於溫柔鄉啊。周舉人考科舉本身就是為了名利,為了出人頭地,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舉人,不可能願意放棄舉人可以得到的一些權柄。
她猜得沒錯,縣太爺譚吉就是如此打算,哪怕是部分,他也不想讓周舉人涉及半分,要是自己斷案周舉人突然替人求情,不管答應不答應,自己總會很為難,因此,周舉人謀官之事一直在拖著,甚至不想讓周舉人為官。
譚吉乃是戶部尚書的小兒子,因他不肯休棄髮妻轉而迎娶端慧長公主的女兒,堂堂的狀元郎險些被扔到西南蠻夷雜居之地,譚家上下為他奔走,幾經周折,最後被派到桐城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他初至桐城時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三年才復元氣,此後哪怕每次評級為優,仍然無法高升,如今已是第四任了。
雖然仕途上遭遇如此變故,但是他沒有灰心喪氣,他年輕,等得起,別人在三十多歲時還沒考中舉人,他已經為官十年了。
十年來,他將桐城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治理得井井有條,衙門裡都是他的人,萬事以他馬首是瞻,他想安安穩穩做完接下來的兩年任期,然後攜帶上等的考績和百姓的感激回京,怎能讓周舉人破壞這份來之不易的平衡?江南富庶之地文采風流,讀書者眾多,官府行事嚴謹了不少,然而桐城這樣的地方,一縣之地只有一位舉人,舉人的地位高得超乎想象,因為他是本地人,本地人對他擁護更甚,而作為縣令的他卻是外地人。
而且,周舉人出身寒門,目光短淺,是死讀書不知變通的人,又有一大家子等著昇天的雞犬,周舉人若偏向那些雞犬之輩,他如今是舉人,或是說情、或是插手,城裡豈不亂了章法?若是做了官,衙門裡頭都得亂了。
他原本是江南人士,又出身大家,訊息靈通,對於戰亂期間江南的情況十分了解,聽說去年取中的舉人參差不齊,周舉人回來後他細心考校過,大失所望,自然不敢重用,一點金銀財物外加買回來的美人,立刻試探出了周舉人的秉性。
譚吉之父是戶部尚書,掌管朝廷的錢糧稅收等物,他對這方面十分敏銳,周舉人幫人避免重稅,大到城中富賈,小到村中貧戶,掛在名下的地畝已逾百畦,府城、縣城之店鋪已有數十間,粗粗一算,縣衙明年所收之稅立減不少,一畝七分稅銀,減稅四分二,百畦一季便是減了二百一十兩的稅,一年兩季為四百二十兩。
桐城擁有田地共計十五萬畝上下,七萬畝左右分別在王家、李家的名下,前四後三,不僅如此,他們家還有大部分的田莊都在江南一帶肥沃之地,逾越千頃。剩下八萬畝中有四萬多畝在桐城其他大戶人家的名下,剩下十萬多戶百姓手裡只有不到四萬畝的地。這麼算來,周舉人名下地畝已逾四萬地畝的一成多,相當於大青山村一個村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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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和其他富戶的地稅都是一畝地七分銀,只有王家是士族,交一畝地二分一厘銀的稅。按照十五萬畝來算,一季地稅應收八千五百餘兩,四百二十兩已佔據其中半成。這還是因為時間較短,若是再過幾個月,十一萬畝中更多的地掛到周舉人名下,桐城稅收豈不是要減少更多?一成?二成?三成?
前朝士族地畝一概免除賦稅,然而掛在名下的免稅地畝店鋪自有其規定的數目。太、祖皇帝立國後,士族同樣交稅,地稅乃是三十稅一,鋪稅乃是二十稅一,因七成地畝都在士族手中,所得稅銀頓漲幾倍,但是,當時士族都為自己謀利,各人名下的地畝鋪面的數目便沒了限制,而新帝登基後在這方面的新律例尚未頒佈,頗有些混亂之象,難以控制。
官民一體納稅之法頒佈後,太、祖皇帝又曾經下令旨,禁止達官豪富兼併土地,禁止商賈為避重稅而投豪門,禁止將土地店鋪掛於舉子名下等等,也就是想明文限制士族名下地畝鋪面的數量,可惜,太、祖皇帝晚年仁厚,幾年來一直沒有完善這一稅法,便已駕崩。
讀書之人多少都知道一些這些事,周舉人這麼做,委實讓譚吉有些不滿,但法不責眾,衙門往往不依律而斷,也沒辦法指責周舉人,在張屠戶一事上譚吉雖然示意管家給周舉人這麼個面子,免得周舉人再想別的毒計來針對張家,但是心裡對周舉人卻更加厭惡了。
周家那點事,早在周舉人中舉後派人打聽清楚了。
百姓生活不易,常遇戰事、災荒,就算沒有太、祖皇帝推行的恩旨,民間年輕的寡婦、棄婦再嫁亦是理所當然之事,鮮少有人為此指責,多是大戶人家養活得起,很注重這方面的貞節。譚吉做了十年縣令,經常巡視民間,一向理解民間的生活方式,從不拿大戶人家的方式來看待他們。周家休妻,其婦再嫁,本來兩不相干,周舉人這麼做,頓時落了下乘。
不獨譚吉這麼想,其他官員和富戶也都這麼想,暗地裡給了周舉人這個面子。
只是,不少人有求於周舉人,而且一部分人十分敬佩周舉人,非常追捧周舉人對女子的束縛,以及周母的賢惠之舉,覺得他們的說法非常有道理,亦有排擠之舉。
辭掉張碩之後,林主簿的太太對此很不滿意,“張屠戶殺豬乾淨利落,手藝實在好,聽說他殺豬能把血放得乾乾淨淨,極少凝固在肉裡頭,肉質鮮美,你好端端地幫周舉人幹什麼?現在換了屠夫,殺出來的肉咱們小寶都不肯吃。”
聽了妻子的抱怨,低頭看見小兒子朦朧的淚眼,林主簿無奈道:“你以為我想幫周舉人?還不是那周舉人如今金貴得很,咱們桐城幾十年才有的第二個舉人老爺,多少人擁護,地位僅次於縣太爺,我一個秀才出身的主簿哪裡比得上他?縣太爺都這麼做了,我不跟著縣太爺走怎麼辦?對我們而言,為一個屠夫得罪周舉人,得不償失。”
官員富戶尚且如此,民間百姓更不必說。
為官者,或者大富者,行事不流於面,僅僅是私下為之,面上一如既往。
倒是村中百姓不講究,許多見風使舵之人為了攀附周家,在村中孤立張家,以前見面三分笑,現在冷哼一聲,直接甩手走人。
他們孤立的雖然是老張一家,但卻傷了張家一族的臉面,族中上下老少氣得半死,平時他們家家戶戶各有矛盾,也有妒富愧貧的,也有經常吵嘴打架的,此時面對這種事卻是團結一致,紛紛對老張說道:“老張,凡是這麼對你們家的人,以後不必深交,咱們老張家又不是指著他們的喜惡吃飯穿衣!”
“對,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又沒做錯什麼,別理會他們!”
三堂叔點頭道:“俺家原本打算把家裡的幾畝地託到周舉人名下,來年好減免些稅務,如今瞧來竟是不必了,欺負俺老張家,俺幹啥給他送糧食?”把地畝託到周舉人名下,周家拿一半抽成,否則周舉人才不會幫人掛名減稅。
“對,對對,三堂哥,你說得對啊。俺得把俺家的地要回來,周舉人這麼欺負俺大哥,俺怎麼著也得站在俺大哥身邊,不能再把地掛在他名下了,一年到頭減免那麼幾鬥糧食,他們還要抽一半,俺圖什麼啊?”四叔當機立斷,決定把十畝地給要回來,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周家,嗯,就說瞧著收成不好想賣地進城裡做生意就好了,反正天暖了自己須得進城做工。
他們來安慰老張,自然在張家的堂屋裡七嘴八舌,熱熱鬧鬧。
秀姑在裡間和幾家嬸孃妯娌坐著說話,聽見這些話,心裡一片暖意和感動,來不及說什麼,突然覺得腹部一陣抽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在場之人都有經驗,見狀叫道:“碩哥媳婦這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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