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源看她走的急,白狐氅衣也未穿,冷笑一聲,揚手勾到懷中跟著出來了。
“凍壞了你,我會心疼的。”晏清源漫不經心地上前將她一罩,歸菀習慣性抖了一下,知道無論如何也擺脫不得了,想起媛華交待的那些話,定了定神,回眸衝他羞赧笑道:
“多謝大將軍。”
笑意散得極快,青春也不及此短暫,晏清源佯裝不察,只將她引到梅樹開花的地方,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有心逗引:
“鄴都何有?有條有梅,伊人至此,錦衣狐裘,顏如美玉,壽考不忘。”
他吟哦起來,姿態悠遊從容,一雙眼睛映在皎然雪色中愈發黑亮,裡頭的笑意,仍是不露痕跡的,歸菀聽他拿《毛詩》打趣自己,頓時紅了臉,轉過身不理會。
晏清源卻踱步湊上來,俯身看著她線條柔和的側臉:“有梅無雪缺精神,有雪無梅少情致,如今兼美,好菀兒,不如你再添首詩,或是作幅丹青,就更齊全了。”
他溫柔起來,嗓音是直往人心尖浸透來的,潤物無聲,歸菀面上更紅,忽地想起上次被壓在身子底下的畫作,一時又僵住了。
負恥的淚水一下盈睫,歸菀痛苦搖首:“我不會再作丹青了。”晏清源笑了一下,從她袖管中掏出帕子替她拭淚,“是麼?豈不可惜?浪費一雙妙手,”他動作輕柔,“別哭了,小心眼淚變作冰凌定在你臉上。”
說著仰面瞧了瞧,“看看要哪一枝,我給你折。”
歸菀平復了下情緒,明白敷衍不得,低聲道:“梅以清、疏為重,大將軍……”說著不由掩了口,因當面犯人名諱,歸菀到底尷尬,晏清源見她耳垂處又一重紅霧漫上來,好笑道:
“怎麼不說了?”
“我犯了大將軍名諱。”歸菀扭過臉去,避開他伸來的手。
晏清源笑著看她:“跟我也這麼講究啊?我不在意這個,你儘管說你的。”
他四下看了看,將大氅一解擲到歸菀懷間,自己三兩下上了樹幹,按她所說,折下參差不齊的幾枝,透過間隙,正看見她仰著清透如玉的一張小臉,烏髮上綴著幾點瓊英,恍如仙子,在同他碰上目光的一剎,那雙眼睛裡,說不出是恨是怨。
晏清源哼笑兩聲,猛晃了陣梅枝,雪簌簌而落,其間一大塊砸向歸菀,灌的她滿面脖頸裡都是,歸菀低呼一聲,忙回神往一邊逃去了。
兩人回到暖閣中,皆被熱氣激了下,歸菀只覺心慌氣短,喘息困頓,好半日,才慢慢適應過來。
“還行麼?”晏清源將花枝笑遞與歸菀,“我知道梅花以重葉、綠萼、玉蝶為上品,可惜當時沒著意,隨意栽的兩棵,也有些年頭了。”他頓了一頓,笑吟吟望著她,“再說,我們是行伍粗人,也不懂這些細緻雅趣,還請江左的大小姐賜教?”
花枝悉數擱置於案,晏清源倚向一隻清漆小杌,托腮看歸菀動作。見她只取一枝,正要問,歸菀卻先細細啟口:“大將軍這裡有金錯刀麼?我要裁剪。”
晏清源叩著膝頭,笑道:“果真考究,還要什麼,一併說出來。”歸菀想了想,省去幾步,只道:
“再要甘泉、玉缸、雕文臺座,不過既要擺在書案,古梅清供起來最好,拿行制短小的鵝頸就可以了。”
她頭頭是道,音色柔美,晏清源聽得心曠神怡,凝神想了片刻,命婢子翻出盧景玉自江南帶給他的一舊觚,其色青翠入骨,正配紅梅,眼見下人們擺了一案的樽罍、方漢壺、花觚等器物,歸菀大略掃去幾眼,心道這又不知是何處掠來的,待取過金錯刀,便靜心細細修剪起來。
纖纖素手,白玉一般,映著一枝枝紅雲,晏清源目光追隨著她一連串動作,目中始終含笑,几上扣的“嗒嗒”作響。
外頭雪落個不住,天地昏昏慘慘,而一室內,卻如春日和煦,晏清源正略覺陶陶然,又見歸菀將燭臺移得遠了,香爐也滅了,不免生疑:
“你這是做什麼?”
“花有自然芬芳,薰香燥烈,這枝古梅受不得這樣的熱毒,蠟燭的熱氣也不行,會讓它枯萎的更快。”歸菀小心將插好的一枝捧去安放在了書案上。
晏清源見她門道果然是多,不由笑道:“我還沒問你,怎麼這一瓶只插了一枝?”
歸菀抿了抿唇,心道你到底是俗人,默默看著花道:“古梅高潔,要出其類才能盡賞其情致,是故插花多取一枝便好。”
晏清源聞言幽幽直盯著她:“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說的是這個意思麼?”
歸菀忽覺一陣酸楚,他這樣的人,是不配說這樣美麗的句子的,遺世而獨立的佳人,於他,也不過是榻上的一抹猩紅。
這恰恰是她唯一瞭解他的地方。
她抬起水霧朦朧的一雙星眸,似含了千言,卻又只是無言地看了看他,腦中不知想到什麼,忽輕輕啟口問他:
“大將軍喜愛過的女子有很多罷?”
晏清源沒想到她這樣看過來,竟問出這麼一句,敷衍地點了點頭,隨即調笑她:“我現在最喜愛你呀,陸姑娘。”
歸菀靜靜看他:“大將軍喜愛過那麼多人,那些人,也喜愛大將軍麼?有真心愛慕大將軍的麼?還只是懼怕大將軍的權威,大將軍想過麼?”
她嘴角如悲憫,又如譏諷,許還帶著仇恨,晏清源慢慢起身,踱到她眼前,撫向她光滑臉頰低低笑問:
“別人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會愛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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