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踐祚,不過十一歲,孝文帝往西邊賀賴那裡逃,難道以為賀賴就不會殺他?晏清源看著手底自晉陽來的父親的信箋,慢慢斂了目中寒意,揉起兩邊太陽來。
“世子爺?”那羅延不知何時悄聲進來,在他跟前,試探喚了一聲,晏清源眼皮不動,只從鼻間壓出個“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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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照著世子爺的吩咐,屬下去打聽了,柏宮的兵力比幾年前又多了數倍,糧草儲蓄的也足,他□□河洛大地可有些年頭了,這回世子爺打淮南,他藉口不助,如今也不出來親迎,世子爺看,要不要先給大相國去封信?”那羅延有心建議道。
“他就是大相國養的一隻惡狗,”晏清源緩緩睜了眼,輕活一下精神,目中還是冷的,“只不過,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大相國先慣著他,西邊賀賴要打,建康蕭梁要打,咱們的宇宙大將軍,用處還大著。”
那羅延憂心忡忡地看著晏清源:“他向來同世子爺不睦,看輕世子爺,屬下有些擔心。”
晏清源冷冷一笑:“你擔心大相國能蓄養之,我不能駕馭?”
那羅延一愣,不想晏清源挑的清楚,便也不避諱:“屬下就怕他遲早要反,世子爺算算,他都反幾個主家了,西邊賀賴都不敢要他,屬下看,就是呂奉先那個三姓家奴也比不上他。”
晏清源垂眸哼笑,一下下叩著案几:“他反了未必不是好事,也自有用處。”
看晏清源說的輕鬆,壓根不屑一顧模樣,那羅延怔了怔,緩過神來,才訥訥道:“世子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大相國手下,最能打的,不是別人,正是柏宮呀!”
言外之意,柏宮反了,除卻大相國,無人能震。
“啪”地一聲,晏清源合了軍報,往案邊一扔,“無人敢要他,可大相國敢,”他傾身挑了挑燈芯,“日後,他不反有不反的用法,反有反的用法,你瞎操什麼心?”
說著起了身,就要往內室走,見那羅延還在那一臉苦相,皺眉笑道:“還不滾去歇息?有話快說。”
“小晏將軍方才又跟屬下說了傻話,他不先回鄴城,準備拐一趟晉陽,請大相國給他做主娶那個顧媛華。”那羅延忙趁勢一口道盡,晏清源哼了一聲,“他沒這個膽子,他這是求你來我這裡探口風?”
一下被勘破,那羅延心底長嘆,立時堆了滿臉的笑:“什麼都瞞不過世子爺,屬下也勸過了,他不聽,也不知看上顧媛華什麼了,論長相,不如陸……”
正分析地起勁,餘光也感覺的到晏清源冷銳的眼風掃了過來,清楚議論世子爺的女人姿色是忌諱,慌的轉口,“這怕就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世子爺知道,小晏將軍清純得比處子還處子,哪裡禁得住顧媛華誘惑?”
見他驢頭不對馬嘴胡扯起來,晏清源聽得躁,擺手示意他閉嘴滾蛋,頭也不回打簾進去了。
濃郁的香爐太過燻人,簡直要流眼淚,晏清源微蹙了蹙眉,知道這是柏宮有意為之,他喜雅厭俗,柏宮偏將此處弄得過了,卻又留個書案,佈置適宜,叫他無話可說。
晏清源端了盞茶水,往博山爐裡一潑,方一收手,才發覺竟是座鎏金銀竹節銅燻爐,滿身錯金,想是柏宮也不識貨,放在這,燻這樣的香,是暴殄天物了。
歸菀病酒,睡得沉,整個人蜷在被褥間,只露出兩隻睫羽微翹的眼睛。晏清源掀了被子,見她睡姿猶似稚童般將身子抱得緊緊的,像一隻受驚的蛹,無論如何也舒展不開,這樣睡,能舒服麼?晏清源一笑,不予理會,將歸菀攬過來,嗅著她髮間氤氳的淡淡清香,軟玉在懷,一夜睡得極為踏實。
翌日午飯後,雪便蔫了勁,晏清源卻精神抖擻,踩上胡靴,圍上大氅,只帶了兩個親衛和那羅延,沒往別處去,徑直上了城牆。
那羅延不知晏清源這一怪異舉動,有何深意,遇到依律攔阻的守城衛兵,正不知怎麼解釋,晏清源自己卻先道:
“住的悶了,來城頭散散心,看看景。”
守衛見他輕描淡寫的,理由雖荒唐,可也知晏清源身份,猶豫片刻,就放他一行人上去了。
冬日北方本就顯得空闊,又落著雪,極目望去,冷風呼嘯,四野蒼茫,好像整個中原大地盡在眼底似的,本還想說什麼的那羅延,在渾為一體的廣袤天地一覽無餘地出現在視野裡後,不覺閉嘴。
任何人,在壯闊的山河面前,都會情不自禁失語。
即便是這樣的蕭條冬日。
見尺遠的前方,立著負手迎風的晏清源,沒有撐傘,氅衣吹得獵獵作響,有那麼一刻,那羅延看著覺得像極了北朝的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