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妹妹,不哭了,我們不哭了……”媛華雖這樣說著,想她二人這些天來遭遇,再思及壽春城,整個人心腸登時被扯得稀碎,擁過歸菀,卻不忘四下裡看了一遭,淚眼婆娑的,方拍著她的肩頭:
“都過去了,菀妹妹,我苦求晏九雲,他心軟,到底放了人,咱們這是往邗溝去,我也不知對不對,大略應是不差的,等渡了江,咱們再設法往溫州,到了溫州見了程大人就能把東西交給他護著了,咱們……”
說到這,本盤算清楚的思路,陡得斷出一大片空白了,東西有了著落,那麼她們呢?至親都不在了,壽春城也沒了,她們到底何去何從?
來路已斷,去路不明,媛華到底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一時也『迷』惘得想要抱頭痛哭。
歸菀聽到此,似想到什麼,從她懷間掙脫開來,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媛華:
“姊姊,壽春城我爹爹和老師他們,是不是……”
媛華面上煞得一白,別過臉去,肩頭抖得厲害,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猶似囈語:
“菀妹妹,壽春城完了,我爹爹和孃親都殉城了,陸將軍和其他副將被晏清源誘降不成,一個個,”她忽捂住了臉,終失聲嚎啕出來,哭得極慟,“晏清源把他們都殺了!”
一聽到晏清源三個字,歸菀整個人立時變了,面『色』蒼白得駭人,烏黑的眼珠子,竟成了整張臉唯一的『色』彩,嵌在那兒,獨獨像在叩問命運。
出乎媛華意料的是,歸菀沒有哭,她只是木木地看著前方,瞳子深處空洞洞的,裡面什麼也沒剩,死寂得猶如洪荒最初
整個人被晨風擁住,便成了一根再細不過的絲線懸在空中般無力,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斷掉。
媛華看得突然心慌,哭著撼了她兩下:
“菀妹妹,你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菀妹妹,你哭啊,姊姊求你了,難過就哭出來……”
他全然無戰前壓力的模樣,依舊要笑不笑的,歸菀生厭,面上卻紅著,不像惱怒,只似羞怯,晏清源看了她片刻,方伸手卡在腰間,不管她抗拒,一把給掐抱下來。
“餓了罷?這離淝水不遠,我讓人給你烤了魚,缺油少鹽的,將就些?”晏清源一副好心腸口吻,卻『摸』到她溼熱的袖口,歸菀別過臉時,有一陣風過,吹得她青絲飄起,自晏清源面上輕輕掃過,微生癢意,他嗅到那股幽香,嘴角不由又笑了笑。
眼見到戌正時分,天又黑得早,歸菀抬頭再看,藉著朦朧月『色』,遠處,一座青灰『色』的城廓,就從山坡側方稍稍探出頭來,女牆隱約可見,她站在小陵上,被強勁的晚風吹得幾乎立不住。
爹爹同顧尚書顧夫人,就在那座城裡呀!
窗子底下所種芭蕉,已葉大成陰,正是枕上聽一夕秋雨的好時候,只是霜風已起,爹爹可記掛著自己?爹爹是否知道自己落入了燕軍手中?
歸菀兩眼迅速聚了淚,迎風灑了,身子顫如枯枝最後一枚殘葉,再來一陣風,便將她攜裹去了。
晏清源在她背後玩味看了半晌,這才過來聽那羅延回稟紮營的瑣碎軍務,事了問道:
“盧靜人呢?”
“在帳中老實趴著,只是還不肯吃飯,看來是撐不來幾天了。”那羅延說的心虛,自覺辦砸了差,忙補描搶救,“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世子爺也知道,這種死要面子的讀書人,一心找死,誰也沒辦法。”
晏清源不屑一笑:“是麼?一個盧靜就難倒了你們?把他給我帶到這來。”說著轉身朝歸菀走去,恰迎她回眸,目光碰上,兩人皆是一滯,晏清源卻聽她難得跟自己主動說話:
“我想見我姊姊。”
晏清源閒閒笑道:“想見姊姊啊,她好的很,你先陪我用飯,我就讓你見她,好不好?”歸菀桃花上頰,在不遠處篝火映照下,又一波波暈開,晏清源盡收眼底,猶覺不過癮,上前要拉她手,歸菀火灼一般逃開,疾步先往帳子裡去了。
帳內已鋪陳坐褥,設了三足憑几,晏清源進去撩開兩片鎧甲一坐,錯了個響指,便有人呈了幾樣尋常飯菜上來,待人退盡,方執她手強拽過來,將她按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緊緊箍了纖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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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伺候地滿意了,我自會送你和姊姊去溫州,大丈夫決不食言。”
歸菀不意他又翻出這話,眉間蹙起,細聲反問:“真的麼?”
滿懷的溫香旖旎,晏清源一時略有失神,把玩著她一縷散過來的青絲,低低笑著:“當然是真的,我怎捨得騙你?”
他滿眼的柔情蜜意,似花開漫山遍野,全都採來為博美人一笑似的,歸菀避開這目光,晏清源已拍上她臉頰:
“伺候我用飯。”
歸菀聞言扭了兩下身子,想下去給他拿箸端碗,晏清源由著她做了,冷眼注視,復又掃了一眼膝頭,丟給她一個眼『色』,歸菀難能會意,晏清源笑道:
“坐上來。”
歸菀手底微微一顫,卻仍乖順地坐了上去,下一步卻又僵了,不知如何是好,晏清源已聽見外面腳步聲近了,竟不勉強她,晾她片刻,直到親衛將盧靜給提進來,見他形銷骨立,嘴唇乾得裂了幾處血口子,面上卻猶存傲氣,依然挺直身子努力站定了。
“你既不願伺候我,去,伺候我這貴客罷,伺候好了,有重賞。”晏清源猛得拍上她肩頭,推了一把,腿上又動了動,示意她下去。歸菀聞聲如蒙大赦,轉過頭來,同盧靜冷不丁碰上,兩人俱是一驚,歸菀臉都白了,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盧靜亦是呆住,卻很快鎮定下來,深深看了歸菀一眼。
晏清源在身後悠悠笑道:“秀秀,給盧主薄斟酒,擺箸,盧主薄,總該給美人一個面子罷?請坐。”說著見盧靜面上遲疑一瞬,終緩緩走過來入座,歸菀強忍淚目,在他跟前跪了,險些灑了酒,又將木箸擺在他眼前,盧靜看她這番動作,不過片刻功夫,卻覺過了十數冬夏般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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