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河上吹著涼風,一陣透骨的冷。幾個商人被趕到甲板上的一角,大氣也不敢出,只聽見船艙裡桌椅板凳翻倒的聲響。有人偷眼往後面瞧著,看守的軍士立時便踢了他一腳,喝道,“亂看什麼。”
被喝住的人往後縮了縮,嘴唇抖個不停:“官爺爺,我們都是小本生意……”
不多時,一個把頭跑上來報告,略帶點不耐煩的神色:“大人,船艙裡確實只有細布。”又補一句,“還有幾隻鳥。”
領頭的官員是巡城御史陳秉正,字仲南。他點點頭,後面的那個官員湊上來道:“他們是做小買賣的,膽子不大,估計沒什麼。”
陳秉正不置可否,轉身剛要走,忽然撲啦啦一陣響動,一隻五彩尾巴的鳥兒從船艙的一側飛了出來,在空中盤旋兩圈,迅速飛遠了。他循著聲音望去,一個身影從窗邊閃過,他心念陡然一閃,指著叫道:“去查查,後面還藏著人。”
幾個軍士奔了下去,一會兒工夫,將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帶上甲板,還有幾個麻布袋子,裡頭已經空了。把頭陪笑著解釋道:“後艙裡還有個女人,我們一時沒留神,還好大人慧眼。”
林東華一看,是女兒沒錯,竟然是大著肚子,約莫懷胎七八個月的光景。他心中頓時一派狐疑,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商人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陳秉正彎腰將麻袋拎起來一看,扎口的草繩還是好的,底部卻戳了幾道長長的破口。他輕輕一抖,裡面便紛紛落下白色的粉末,在甲板上積出了一小撮。
他心下頓時雪亮,販運細布是幌子,實則這是群私鹽販子。剛才查不到什麼,必定是這女人在後艙趁亂做了手腳,在官差搜查前,將私鹽透過後面的小窗戶倒進河水裡,動靜極小,神不知鬼不覺。想到這一層,他便笑著對後面的官員輕聲說道:“觀霖兄,你怎麼看?要不要都帶回去,仔細審一審。”
那位跟他差不多年紀,是御史衙門都事鄭越,字觀霖。他五官溫潤柔和,說起話來也是慢條斯理:“仲南兄,都是小事,隨你處置便是。”
陳秉正盯著眼前這個孕婦,“抬起頭來。”
她頭髮亂蓬蓬的,臉上黝黑,瞧不清五官,只有一雙極亮的眼睛,在火把下黑白分明,卻毫無害怕的神色。
他心中一凜:“你是何人?”
“民女叫林鳳君……是從濟州到京城的,來找我相公的。”
他端詳著她的大肚子,真假實難判斷,若要查驗,也是要帶回衙門由穩婆驗看。他又走近了一步,眼光落在她的手上,“將手張開給我瞧瞧。”
一雙粗糙的手,橫紋斷掌,十個指肚上都有磨損的繭子,右手尤為明顯。掌心邊緣劃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還在向外冒。想必是剛才慌亂之下割破的。
“你相公呢?”
“我……我相公在京城做買賣,我爹帶我去京城投奔他,一家團圓。”林鳳君伸手託了一下鼓脹的肚子。
“一個快生產的婦人,為何到處亂跑?”
“我……”林鳳君瞬間卡了殼,眼睛眨了兩下,伸手抹淚,“他走了好幾個月了,聽同鄉說在京城養了個小的,也不往家裡寄錢,叫我一個大肚婆日子怎麼過呢?我這會算是豁出命去,他是要我還是要那個狐狸精,總要辯個明白……”
她邊說邊從眼角流淚,說到後面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她跪得離陳秉正很近,又不自覺地往他身邊蹭,眼淚鼻涕險些便蹭在他的袍子下襬上。把頭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林東華在一旁聽得眉頭緊皺,只得走出來跪在她身邊:“大人,這是我女兒,我女婿在京城做點小生意……”
“哦。”陳秉正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腳尖踢一踢空了的麻袋:“這又是?”
林鳳君猶豫了一下,“這麻袋早就壞了,以前是裝米麵的,就是蒸饅頭的白麵。”
陳秉正看她漏洞百出地辯解,一股火氣直竄上來,當場便要發作,鄭越卻將他拉到一邊,壓著聲音道,“仲南兄,我看不值得跟他們糾纏。”
陳秉正搖頭,“你也瞧見了,這一行人分明有詐。”
“就算拿住了又如何,律法明文,販賣私鹽要拿贓。咱們都清楚,販子見人不見鹽者,不能定罪。這幫人都是市井無賴,女人大著肚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滾刀肉似地鬧上衙門,咱們都是有功名的人,反被她鬧個沒臉,上官查問起來又要罵小題大做。江上商船來來往往,這樣的小船一天幾百條,哪裡查得過來,不如……”
陳秉正擰著眉頭道:“這女人無賴得很,膽子又大。”
鄭越想了想,又勸說道:“帶著官船一干兄弟出動,勞累整晚,都指望拿個大的。老虎不抓,抓這種烏蠅,他們心裡豈不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