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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燈會

走鏢的規矩是晝伏夜出,所以林鳳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看著帕子,怎麼也睡不著。到了後半夜她才入睡,直到父親來叫才睜眼,已經是申時了。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驗看染指甲的成果,可惜鳳仙花糊糊放得略多,不光指甲,最後一節手指肚都是紅的,連帶右手上的繃帶都染了一抹紅,望去像是血液滲了出來。

她只管在父親面前搖晃十指:“爹,是不是蠻好看的。”

他笑眯眯地附和:“是。我女兒周身上下無一不美。”

“這話就過了。”她很認真地往臉上撲胭脂,撲了一層又一層。終於林東華也看不過眼,搖頭道:“太濃豔了,淡一點合適。”

“好。”她趕緊拿帕子去擦,擦掉了又嫌淡,又從包袱裡拿出專門置辦的好衣裳,這件太素,那件太花,來回折騰了很久也不滿意。直到父親說了一句:“懷遠來了。”

何懷遠很客氣地再次邀請,林東華只是搖頭:“我待會到西山去拜一拜佛,求家宅平安。”

何懷遠和林鳳君一前一後地出門,沿著河慢慢走著。太陽在西邊緩緩沉下去了,正值十五月圓,街上行人比往常更多了幾倍,街邊茶樓酒肆家家在樓上安放了圍屏桌席,掛出了許多花燈,說不出的氣派。

林鳳君走一路看一路,雀躍不已,笑道:“在濟州就算是正月十五,也只有三五條街掛得起燈綵,花樣也少,跟京城自然沒得比。”

“是。”何懷遠矜持地點頭。

“那時候滿城的人都跑去看燈,我爹帶著咱倆出門,連找個能坐下的地方都難,還好我爹會點功夫,把咱倆一手一個提起來,都上了人家宅子的圍牆坐著看。何大哥,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何懷遠敷衍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提在濟州的時日,也許是因為那是何家最落魄的幾年,跟人走鏢,連像樣的行頭都沒有,父親的馬鐙都是破爛的。冬天頂著寒風出門練功,凍瘡在手上連成一片,疼得鑽心,直到今天都有痕跡,始終消不掉。

他看向林鳳君的手。她會錯意了,有點害羞地將紅指甲展示給他瞧:“染的鳳仙花,好看嗎?”

“好看。”

指節紅彤彤的,有點滑稽。她的手夠長夠寬,然而跟他的手一樣佈滿繭子。他忽然又想起那些富家女子的手,纖細修長,留著三寸長的指甲,飽滿圓潤像暖玉一般,從來不曾沾過陽春水……

在林鳳君看來,就是他盯著她的手出了神,她不由自主地害羞起來,將手往身後藏。他恍然回過神來,笑道:“鳳君,我給你買個金戒指吧,配著紅指甲好看。”

她趕忙推拒:“我家裡有呢。”又補一句:“有好幾個。”

何懷遠嘆了口氣,指著旁邊一家高大華麗的首飾鋪子,“看一看不要緊的。”

店裡生意極好,不少淑女貴婦出出進進。掌櫃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風韻夫人,珠翠滿頭,她笑眯眯地從櫃檯裡拿出一隻牡丹紋鑲嵌珍珠的金戒指,“姑娘試一試這個。”

那戒指亮閃閃的,林鳳君被照得花了眼,她試探著戴在小指上,何懷遠笑著掏錢袋:“很好。”

“不用了。”她又想摘下來,“太富貴精細了,跟我不搭配。”

掌櫃的笑了:“姑娘,這是最簡單的款式了,論精細,跟這支簪子比一比。”她指著櫃檯裡一個紫檀鑲玉的妝匣,裡頭放著一支精雕細琢的累絲金鳳簪。上頭的鳳凰踏著祥雲,尾羽優雅地揚起,呈現展翅高飛的姿態。“這是我們店裡給人定做的簪子,手藝比宮裡銀作局的一點不差。”

她只覺得身心都被這妝匣裡的簪子吸了進去,好一陣目不轉睛。何懷遠有些窘迫,匆匆付了戒指的錢,“咱們走吧。”

微風帶著脂粉的香味飄過來,讓人腦子裡熱烘烘的。月亮出來了,高高地掛在天邊,照著摩肩接踵的賞燈男女,在燈架下歡笑私語。她用手將戒指轉來轉去,臉紅撲撲地不敢看他:“何大哥,看那盞蓮花燈,帶著荷葉。當年咱們倆在湖裡去偷人家的蓮子。”

那年的荷葉比人還高,遮天蔽日,在兩個孩子面前盪開去。林家伯父站在船上划著槳,他和鳳君坐在船上摘蓮蓬。她的臉紅撲撲的,他掐了一片荷葉遞過去:“看你被曬的,擋著些太陽。”

他的心又陡然柔軟起來,也許能再對她好些,他咳了一聲,“鳳君。”

“什麼事啊?”

“這次見面,你……好像性子柔軟多了。”

她有點糊塗,混沌中想起父親的叮囑,“我爹教過我了,脾氣要溫和,要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