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成都是下午三點。走出火車站,憑著記憶來到體育館。十三歲的自己一直在眼前遊蕩,一臉天真地沒有絲毫瑕疵的笑,挽著母親的手。她站在體育館前,回憶再次湧現。她不由後退,只覺得呼吸困難。回憶迅速從腦中車裡,似乎從未出現。她的淚,就這樣大朵大朵地掉落了。
一個星期後,宋延年終於見到外出歸來的藍伊水。她似乎疲憊,風塵僕僕,未看他一眼就倒在床上睡去。他沒了脾氣,之前的怒氣全部煙消雲散,心疼地為她蓋好被子。心想,凡事等她睡醒了在說。手機響起,秘書提醒他得去開會。他拉好窗簾,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離開。
醒來,是三天後事。宋延年日日都來看她,害怕她如此長的睡眠事因為某種疾病引起的。沒有責怪她的不告而別,亦沒有責問她去了哪兒。只是輕輕地問她,想吃什麼,想去哪裡吃。她搖搖頭,不語。於是他繼續想辦法逗她,哄她。
終於,她才緩緩地開口,說:“宋延年,我們分開吧!你回去,回到姜蘭的身邊,女兒身邊,繼續你好丈夫,好父親的角色。不用再為我費心。我已經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她早已厭倦了這個男人,不願在他身上花費一絲一毫的心思。她本就不愛他,何必享受他的愛,享受他帶來的一切。他的生活,和她沒有任何關系。她最終決定,停止這愚蠢的報複。
“伊水,你說什麼?”宋延年不敢相信,需要得到一次確認。
“我說,我們分手吧。你回去,做你的好丈夫,好父親,和我再無關系。生死,都不再有關系。”她神色平靜地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話。
“伊水,你再說一遍。”
“說多少遍都是一樣。我不愛你,厭倦了你,只想離開你,和你不再有任何關系。”
“你怎可說你不愛我?為什麼你最近總說這樣的話?是因為沒有履行我的承諾?可是,伊水,我真的需要時間。離婚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凡事都必須安排妥當。這並不是我一人單方面就可以決定的事。姜蘭始終不肯和我好好談一談,我的女兒也需要時間接受你,接受這一切。”他搬出用慣了的臺詞,習慣性地使用拖延戰術,無視伊水平靜的神情,無視這一次她多麼認真。
“看來,你沒有聽懂。”伊水露出厭煩的表情。“我是說,我不愛你,從來都不愛,不因為姜蘭,不因為你的家庭。是因為要報複你,折磨你,將那天晚上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還給你,同時也是為了刺激我的母親。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你對我的愛,實實在在地利用了它來完成這一場報複。”
“不,你說謊!伊水,我是你第一個男人,我會對你負責,請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床上的血跡不過是我腳踝的血。從你強行佔有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對你報複。你奪走了我太多東西,我怎會愛你。”她曾經離幸福那麼近,近到只有一步。
“伊水,你要離開我?”他上前拉住她,想擁她入懷。
“是的。”她奮力推開他。
“別做夢了!離開我,你將什麼都不是。你得出去工作,為生活奔波。我不會讓你在這一行再有未來。我有這個本事,你應該相信。現在收回你的話,好好地呆在我身邊,愛我,討我歡心,我可以繼續給你想要的一切。”宋延年似乎終於意識到伊水這一次是認真的,不是同於以往的吵架。只是,他仍不能接受她不愛他。他賦予她一切,只為她的愛。她怎可這般?
“這從來不是我想要的。”她笑,嘴角愈漸得意。“我只是想報複你,看你因我不安,焦躁。本想,待你離婚後離開你,讓你失去所有。可惜,我對你的厭倦讓我等不到那一刻的來到。”
“你當真沒有愛過我?”
“沒有,一分一秒也沒有。”
他忽然笑起,覺得自己這兩年的行為如同一個傻瓜一樣愚蠢。這個女人,用愛情蒙騙了他,用愛情利用了他,讓他再自己構造的愛情中獨自玩耍並自以為是這就是幸福。他不惜以名聲,家庭,事業來完成一個幻想。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地諷刺。他說:“藍伊水,你會後悔的!你會為你今日的行為後悔的!我會讓你哭著來到我面前,求我愛你,重新愛你。”
“即使是死,我也不會再讓你出現在我眼前。”她心中的厭惡,冷漠從眼中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宋延年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寒,悻悻地離開。他才明白,他從不瞭解藍伊水,從未真正得到哪怕一點來自於她的愛。他何曾這樣失敗過,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又何曾這樣卑微過,對一份以為得到的愛情不斷放下尊嚴。他才明白,伊水是何等的攻於心計,何等的不擇手段。為了他的不幸,寧願犧牲自己。
伊水,我終究是愛你的。只是這愛太霸道,讓我必須擁有你,哪怕以傷害你的方式,也勢必得到你。可你未免也太殘忍,連自己也不放過。我不會原諒你,正如你不會原諒我一樣。未來,別讓我尋得機會。否則,我勢必用盡一切討回你加諸於我身上的所有!
她用兩天的時間處理在北京的住處。剩下的東西大部分被丟棄,其中包括宋延年給她買的衣服,首飾。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並不多。一個行李箱,一個揹包便可全部容納。如同她當初來到北京一樣,簡單輕便。
回到故鄉,回到舊居,在那裡一呆就是一個星期。幾乎足不出戶,打掃房間,整理物品。將房子資訊掛在網上,希望有人過來租。來到母親的房間,將她的書籍再一次閱讀。和幼時一樣,常常不知覺間睡去,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天黑。仍舊吃的很少,大多是高熱量的零食。不再想起母親,不再想起任何人。她只覺得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心滿意足。
一個星期後,一對年輕夫婦找到她,希望租下她的房子。她的房子處於鬧市區,交通便利,離年輕夫婦上班的地方很近。她的房租較低,要求他們一次□□半年的房租,不可以改變房間的構造,不能在母親的房間隨意丟棄書籍,其他的任他們使用。他們同意了,很快地交接鑰匙,簽好合同。
她已經決定了,沿著母親走過的地方,以母親的方式見證她見過的美麗。她已經在塵世中找不到還能使自己心滿意足的東西,找不到可以讓自己心平氣和的方式了。似乎只有這條路,讓她的未來,她餘下的人生不至於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
我終究是你的女兒,體內流著和你一樣的血液。猶如毛毛蟲和蝴蝶,需得經歷怎樣的痛苦,破繭而出,才能化為絢麗奪目的蝴蝶。我到底是繼承了你的意志,以你的方式重新看一看這個世界。也許,苦難不會少,但幸福應該不會遠了。我終將尋你而至,那人跡罕至幽深美麗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父親,覺得有必要告訴他。他在母親身上曾經傾注了那麼深刻的感情,母親於他也是情誼深切。她應該告訴他母親的死訊。他曾經是母親最愛的男人,母親應該不會反對。她翻出母親的通訊錄,尋找父親的聯系方式。母親很少用手機,手機於她幾近擺設。身邊只有一本聯系本,記錄著所有她認為有必要聯系的人。什麼時候放在家裡的,並不知道。在母親房間的抽屜裡找到是,仍然幹淨整潔。也許,是最後一次回家放下的。她這樣想。
電話接通後,許湛很吃驚伊水會給他電話。伊水請他出來見一面,有些事情需要親自告訴他。以為是生活中遇到了什麼困難,藍珊又不在身邊唯有向他求助。他答應,二人約兩天後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館見面。
父親的模樣並未改變多少。伊水來到相約地點很快認出許湛。他還和那時一樣。俊秀的臉龐,好看的五官,幹淨利落的短發。面板保養的不錯,未有明顯的皺紋。只是蒼老了。哪裡蒼老了?大概是年齡吧。伊水忽然覺得自己是否應該這麼做。他何必知道母親的死訊。母親如何,與他早已無關。何況,這於他有什麼好處,有什麼用。說不定,他已經忘記母親,不覺得母親與他相關。一個不相關人的死訊於他何用?她猶豫了,站在門口遲疑著是都進去。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回頭一眼認出她,沖她招手,讓她進來。她笑,平靜大方來到他跟前坐下。他愈發開心,開始洗茶,泡茶,問她:“遇上什麼困難了嗎?沒想到你已經這麼大了。上次見面還是個小女孩。你母親呢?還好嗎?”
她的手,似乎觸電般顫抖了一下。她還是決定告訴他,不應隱瞞。她說:“我的母親,藍珊,死了。”
茶壺掉落在地,茶水灑了一桌。他似乎還未反應,呆呆地看著伊水,不說一句話。服務員上前收拾,伊水起身幫忙,叫服務員只上兩杯茉莉。茉莉上來後,許湛終於回過神,緩緩地開口:“怎麼死的?”
“在碧土,送孩子回家後歸來的途中遇到泥石流。沒有辦法找到屍體。”
“什麼時候的事?”
“三個多月了。一個西藏人從碧土來到北京告訴我,並給我帶來了這個。”她伸出左手腕讓許湛看自己手腕上的銀手鐲和草編手鏈。這是母親唯一留下的物品,是她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