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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父親

“你,有多愛父親?”

“他是我今生最愛的男人。只可惜,這份愛情仍然不能改變我。”

護士叫伊水的名字。母親拉著她,和她一起進入手術室。她說,她要始終陪在她身邊。她躺在手術臺上,被醫生注入麻醉劑。朦朧間,只感覺左手被人緊緊握住,一點也不真實。

最終,我還是失去了。也許,日後還會擁有,也許會永遠失去。

母親,我不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因為,我並不愛他,並不愛他的父親。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愛上他人,會不會再擁有愛人的能力。這個孩子帶給我的,僅僅只是生理上的反應。雖然他再我體內呆了這麼久,可我們之間並無多深厚的感情。

母親,我已經沒有愛人的力氣了。除了你,我再也不想去愛上什麼人,也不想被什麼人愛。它太累了,太累了。我終將失去,我終將與他人不一樣。終將,不完整。

麻醉藥過去之後,身體變得疼痛,尤其是小腹。伊水知道,裡面什麼也沒有了。空虛伴隨著鈍痛一下又一下向她的神經襲來。她無法忽視,唯有忍受。原來,放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她想換個姿勢,讓自己好過一點。

母親一直陪在伊水身邊,不說什麼。每天給她送來燉好的湯,看著她喝完,然後在一旁看書。有時,會看著看著睡著,有時會看到天黑。從不在醫院過夜,似乎很放心伊水一人獨自在醫院裡。離開前,會輕輕撫摸伊水的額頭。順著發跡,一下,又一下,動作輕而緩慢。

伊水也看書,以此打發在醫院的無聊時間。常常這樣睡去,醒來的時候或者天黑,或者母親在身旁給她送湯來了。一個月的時間,母親每天都給她送湯來,可手藝從未有所長進。

母親說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天賦。發揮,或者浪費則完全有他個人來決定。有些人,天生味覺靈敏,所以成為了美食家。有些人,特別喜歡呆在廚房。而她,沒有絲毫這方面的天賦。食物最初和最終的用途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沒有必要太過講究。因著這份不挑食,她的廚藝永遠不可能得到長進。於這方面,她早已有了覺悟。

知道自己擁有什麼樣的天賦,是件幸運的事。至少,還可以去做某件事,義無反顧,一往直前。可是,從不知道到知道的過程會不會太辛苦?太崎嶇?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尋找的勇氣,是否將一生都不知道?

伊水想。至少,她還可以安心學習。哪怕,她已經落下這麼多。

出院後的一個星期,母親帶伊水七月見了她的父親。一個叫許湛的男人。

她沒有和母親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另一張可以看得清所有情況的座位上。母親照例要了份哥倫比亞。一邊喝,一邊玩弄這美麗的白色瓷杯。她始終安靜,沒有一絲緊張,彷彿等待的,不過是位日日相見的好友。哪怕分別,亦不過是一日光景。

五分鐘後,一位中年男人疾步走向母親。他有著好看的臉龐,可以看出年輕時應是位俊美少年。他留著幹淨利落的短發,沒有任何拖沓的感覺。白襯衫陪紅色條紋毛衣,西裝褲,棕色休閑鞋,左手腕上是款款式經典的手錶。坐下後,要了一杯愛爾蘭咖啡。

伊水看見他眼中的光芒。在看見母親之後,不僅是抑制不住的高興,興奮。

他說:“藍珊,我沒有想過還可以再見到你。你怎麼樣?好嗎?仍然一個人?仍然固執地行走在路上?為什麼不可以安定下來?為什麼……”

“一切都好。你呢?”母親輕笑,顯現溫柔優雅。

“怎麼忽然想到見我?”母親笑,端起咖啡杯喝著咖啡。“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仍然會不顧一切。”

母親停止喝咖啡,放下手中的杯子。她說:“許湛,你已經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應當珍惜並為之負責。”

“可我依舊是當年的想許湛,願意用盡任何方法將你留在身邊的許湛。藍珊,人這一生總有一些東西必須義無反顧,孤注一擲。只要一次便好。”

“有些事,一次也不需要。”母親朝她招手,示意她過來。她來到母親跟前,被母親輕輕擁入懷中。她說:“許湛,這是我的女兒,只是我的女兒。她叫伊水,藍伊水。”

許湛看著伊水,神情變得激動。他從這個女孩的臉上,尋到自己樣貌的痕跡。他看著伊水那如一灘平靜湖水的眼睛。許久,才說:“我可以摸摸她嗎?”

伊水點點頭。許湛伸出有些顫抖的手,輕輕撫摸伊水的頭發。他說:“伊水,藍伊水,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許久,伊水終於開口。她說:“我不願意。”

許湛一怔,完全不能接受這個回答。

她說:“我只是想看看你,謝謝你的好意。我和母親生活的很好,雖然她總是外出,但是我已經習慣生活只有她。給你帶來不便,還請原諒。”她起身,拉著母親欲離開。

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件殘酷的事,但伊水唯有這麼做。和他一起生活,雖然日後有人照顧,她有了父親,但一個家庭就此破壞了。他要怎麼向家人交代她的出現?如何向家人解釋他還有一個私生女?他不再是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親。他一直經營起來的家庭,僅因她的出現毀於一旦。她相信他會竭盡全力去彌補她這個十幾年缺失的父愛。他已經做好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可她,並不需要。

她知道,她從不需要。一路走來,從沒有他的相陪。他於她,是個禁忌。外婆從不允許她問起他,不允許她打聽他任何事。她從小就被以如此強硬的方式抹殺所有有關他的存在。彷彿,她的出生只是由母親獨自完成。母親常年在外,回到家,也沒有機會提到他。她一心只知關注母親,早已忘了他的存在。若非這次事件,她也許永遠也不會記起,她還是有父親的。

“母親,他會恨我們嗎?”伊水低著頭,死死地抓住母親的手。

“那是他的事。“母親輕輕拍了拍伊水的手。

回到學校後,伊水拼命地在補習落下的功課。一個星期後的期末考試,直接關繫到她在這個班級的去留。之後,是更加緊張的高考複習最後階段。她沒有時間,亦沒有精力去想太多。

沒有去找過鄭嘉了。有時他來班上找自己,見面也聊不幾句。她不知該怎樣向他訴說自己的意圖。告訴他,他們之間的一切不過是她不在乎的東西。她從未喜歡過他,從未真正想過和他在一起。她亦不願告訴他。她希望,至少在某個人的心中,自己不過是和其他女孩一樣,並無二致。他終究單純。

鄭嘉去她家門口候她,她在外開間房過夜。她只希望他知難而退,別在對她苦苦糾纏。她想。鄭嘉,千言萬語我只有說對不起和謝謝你。你可以咒罵我,恨我,唾棄我,怎樣都可以。只希望,將來別再記得我。

也許,伊水也愛過,喜歡過鄭嘉。在肉體交歡的瞬間,並非全部來自慾望和本能。伊水願意相信,在某個時刻,她對鄭嘉懷有的感情和鄭嘉對自己的感情是一樣。只是,這份相信本身也讓人懷疑。

鄭嘉終於放棄,不再來尋她。她知道,她今後再也不會遇到這樣待她的人。如此單純的,執著地對她好,喜歡她。伊水願意相稱之為初戀,願意相信鄭嘉是自己第一個愛上的男孩。因為,這樣的純真年代將不複存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伊水也許從一個開始就是一個只關注自己內心的人。也許年幼的她是有些卑鄙,會自覺利用他人的感情,不會因此反省。這樣的女孩,確實不是討人喜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