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要強的女人,卻生出這樣的女兒。難以管教,固執己見,常年在外,過著貧窮漂泊的生活。她無法向鄰居炫耀,無法和鄰居談論兒女的日常瑣事。她只能在一旁聽著,插不上一句話。
而後,母親更是挺著七個月的身孕回家待産,不肯告訴她孩子的父親是誰,一定要將孩子生下。鄰裡的流言蜚語,她得一人承受。這不是她要的生活,不是在她生下這個女兒時想要的生活。她要的,不過是女兒有個幸福的家,常回來看看她,講講家中瑣事。有了孩子後,她可以幫著看看。她要的,不過是和其他老人一樣的晚年,一個平凡幸福的晚年生活。這並不多,並不過分。
那時的伊水,心中只有母親。為了得到母親的愛,她甘願做任何事。她並不明白自己的決定,改變的不只是自己的一生,亦毀了外婆所有的期待。可她無法顧及外婆的感受。那時的她,只要母親。
母親去她學校請假。一個月的假期。回來後,便是期末考試。老師不願意讓伊水請這麼長的假期。她一向安靜,成績也不錯,她的老師不希望她落後於其他人。
她站在辦公室門口,等待母親出來。她看向陰影籠罩的小樹林。幾只白鴿棲息於枝上,安靜悠閑。
也許,她不該這麼做。她想。母親給不了她太多。可是,這是她唯一一次走進她世界的機會。錯過,便無法再來。她一直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著母親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使她始終如幼童般,懷揣著對萬物的美好和最初的純真。她不知道母親經歷過什麼。她以為,這是一次機會,一條通道,通向她所渴求的一切。她一直期待並想得到的世界。
母親走出辦公室時,老師同時喚她進入,讓她填寫一張請假單。她拿起筆,一筆一畫。認真寫著每個字。每一個字,就像一場宣誓,宣誓她對母親的愛。她將之看的重要。她將整個過程看作是一場神聖無比的宣誓。
母親很快整理好行李,亦包括她的。一個紅黑相間的舊旅行包和她的書包內放滿她們這次旅行所有東西。筆,紙,母親的日記本,兩本書,洗漱用品,幾件換洗的衣服,相機,充電器,膝上型電腦。
她總覺得那個旅行包太過單薄,一直提醒母親是否應該在放些什麼。
母親問她:“在檢查一遍,看看是否還有其他東西要帶走”
她開啟書包,裡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洗漱用品和一些紙筆,亦是單薄的不像樣。沒有春秋遊時,大包大包的零食。她看向母親,明白了這次旅行不同於她以往任何一次出遊。
火車票是淩晨十二點四十五分,開往四川成都。三天後便可到達。
十點,她開始昏昏欲睡,但一直努力睜著眼睛看著母親,害怕她會在自己下一次睜開眼睛時消失。
這是常有的事。在母親以往的任何一次歸來後,她都會一直關注母親。以為離開時母親會向自己告別。某天醒來,她早已不在。外婆會如往常給她準備好早餐,彷彿母親從未回來過。
十一點,母親拉起自己的手,背上行李,準備離開,走向火車站。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座城市的睡容。她居住了十三年的城市,竟還有這樣的一面。她從不曾知曉,街道會這般安靜。在一二輛計程車急速駛過後,空氣中仍殘有餘音。不曾知曉,繁華擁擠的街心公園如沉睡的孩子,在微黃溫暖的路燈下展現自己的天真安詳。不曾知曉,夜風會吹動著路邊的樟樹,唱出“嘩嘩”的安眠曲。不曾知曉,天空中的星星是如此多而調皮。
她立刻清醒,被展現在自己眼前的世界所吸引。
母親似乎一直陶醉其中,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到達火車站時是十一點二十五分。火車晚點,不知何時可以到達。她看見候車廳內坐滿了人。有穿西裝打領帶似乎去公幹的白領。有揹著麻皮袋,神情困頓的打工者。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們發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
她不由害怕,厭惡,拉著母親的手,始終不敢松開。
“伊水,勿需害怕。”母親蹲下身,在她耳邊輕訴:“你以後會見到更多的,不同的人。你的世界會更為開闊開廣。這是通向未來的必經之路。你必須走過。獨自一人,完成這個過程,迎接只屬於你一個人的未來和結果。”
她似懂非懂,只是固執地拉著母親的手,不肯松開。
五十分鐘後,火車終於進站。人群變得躁動。檢票口排起了長長的隊。每個人的行李似乎都很多。伊水看著母親和自己的行李,再看看其他人。她不知他們究竟放了多少東西,竟會有如此多的大包小包。她拉著母親的手,排在隊伍的後面。隨著隊伍的移動,一點一點向前移動。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滿臉睡意。除了母親和她。
母親很快找到他們的位置。她睡上鋪,母親是中鋪。母親叮囑她看好自己的行李。她聽見整個車廂都是鬧哄哄的。走廊裡不停地傳來人們拖著行李笨重走動聲音。她將行李放在枕頭旁靠裡側的位置。她聽見車廂內的聲音漸漸安靜。火車開始啟動。車輪滾動的聲音一下一下有力的傳入她的耳朵。她聽著,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