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她,如同一個熟睡的孩子。安靜,卻帶著一點點害怕與不安。彷彿只要打一個激靈,就會驚醒。他心疼,不知她再次發生了什麼事,卻始終無法開口詢問。
伊水,你何以再次闖入我的世界?我明明已經打算開始忘記你的。從不肯表示出一點點弱勢的你,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今天這般傷心難過?是宋延年嗎?那你為什麼喊得是我的名字?明明先說離開的是你,你是後悔了嗎?還是遇到一些更讓你覺得可怕的事情?或者,是陰影再次作祟,讓你無力應對。
他注視著她,漸漸睡去。
伊水感到疲憊,不願睜開眼睛。她知道,自己一定又哭了一場,一定再次悲傷到無可救藥。和母親每一次談崩,她都會這般,被逼迫著去面對自己最深的陰影和恐懼。似乎那是不可改變的悲傷和宿命,是她如何掙紮也徒勞無功必須接受的事實。可她總以為自己堅強,以為面對往事終究可以平靜。她已經成長至今,經歷世事,不想自己仍舊脆弱。母親始終可以一語擊破她所有的防護,讓她變回十三歲孤獨絕望的孩子,帶著深重被拋棄和悲傷回到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也許,她始終不是母親的對手,不及她強大,所以無法與之抗衡,只有落荒而逃。
一個溫暖的懷抱圍住自己。熟悉的氣味令她感到吃驚。她睜開眼睛,看見林亦然背對著陽光好看的臉。他的眉毛,臉龐,嘴巴,鼻子,看起來是這麼陽光,溫柔。她伸手,微笑著撫摸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亦然握住她調皮的手,笑著說:“醒了也不要捉弄我。伊水,你仍舊任性。”
她笑,不語。
他睜開眼睛,露出一個好看的笑。然後伏起身,看著伊水。一切,像是一場夢。他愛的女人,他以為不會再見的女人,此時正躺在自己身邊沖著他笑。他知道這笑的含義,是因為感到愉悅的一個簡單笑容。他俯下身,想親吻她。
藍伊水的手機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了。他下意識地去看,只見到宋延年的電話號碼。這是一個提醒,將他從自己構造的美好幻想中拉出來。藍伊水仍是宋延年的情人,他依舊不是她什麼人,也不會是她什麼人。心灰意冷從眼中透出。伊水不顧電話,猛地抱住林亦然強吻過去。亦然將她推開,她不依再次撲過來。
“藍伊水,夠了!”他將她按在床上,令她動彈不得。手機仍在響,沒有人理會它。“你已經選擇了宋延年,就請認真一點。請不要利用我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昨晚怎麼了,我也為我的失態道歉。可是,伊水,請你適可而止。”
淚,從眼角滑落。她終於憶起昨晚自己獨自一人去酒吧買醉。她企圖利用酒精來逃脫陰影再一次向她伸出的手。她害怕面對母親,卻又期待她可以回來看她。她的人生,對於母親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她說:“亦然,對不起,可我不想停止。”她不想停止對林亦然的愛,哪怕明明知道自己早已放棄了他。
手機,再一次尖銳地響起。林亦然松開伊水,說:“肯定又是他。你一夜沒回家,他一定很擔心,去接電話吧!”他起身,想離開房間,不想聽到伊水和宋延年說的任何一句話,卻見到伊水拿起手機狠狠地摔向地面,叫它再也不會響了。“伊水,為什麼?”他不明白她何以這般。
“你們所有人都一樣!一樣!總是說愛我,總是不肯愛我。你這樣,宋延年這樣,藍珊更是。你們都一樣,一樣是騙子!騙子!”伊水似乎失控,沖著林亦然大叫。她的模樣,似以為十三歲的孩子,因為失去心愛的東西,又哭又鬧,像一頭獸攻擊身邊所有的人。
“不要拿我和宋延年比較!明明是你先離開我的,是你先放棄我的。我願意愛你,你卻一再拒絕。若你當真不服氣,那就離開啊!離開宋延年,離開你所說的騙子,去過你認為的生活。”他不客氣地回敬她,將她的氣勢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她癱坐在床上,不說話,不流淚,不做任何表情。他的語氣這才緩和下來。他說:“伊水,你應該活得更好。”
“應該?”一絲不屑爬上她的嘴角。她的眼中閃出刻薄的光芒。“這世界最應該愛你人都不愛你,還有什麼事應該的?所以,亦然,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應該的。只要我願意,我可以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的後果你可以承擔嗎?你會被世人唾棄。他們會說你是一個第三者,破壞他人家庭幸福的劊子手。你今後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順利。不要以為自己強大,你現在的一切都是宋延年給你的。”
“錯!我現在的一切是藍珊給我的。我的生命,陰影,希望,失望,種種一切都是她給我的!林亦然,如果從一開始我就不在乎道德,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你是否仍認為我該離開宋延年。道德是什麼?道德不過是把刀,將跨線之外的人一次又一次割傷。有些人,受過重傷屈服了。有些人,無視傷口繼續著自己的行為。你想我離開宋延年,不要以道德為藉口。亦然,我不相信太多東西。“
“可你仍相信我,對不對?”
也許,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可以讓藍伊水乖乖閉嘴。一個人,是她又愛又恨的母親藍珊,一個是她欲愛不能的林亦然。她看著他,希望可以從他這裡尋到一個理由繼續她的胡鬧,尖叫,歇斯底裡。林亦然沒有給她這樣的理由。她癱坐在地上,努力使自己露出一個微笑。她說:“可是,亦然,你再也不會讓我相信什麼了,對嗎?”
他心中升起一股悲慼,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曾經向她許下那麼多美好承諾,願意和她一起去建設一個值屬於他們的美好未來,願意帶她離開她的陰影。他請她和他一起離開,去她心中的江南重新開始。她將他拒於千裡,不再給任何機會。他還能向她承諾什麼?還能讓她相信什麼?他說:“伊水,你該走了。”
“我還可以再來找你嗎?”
“也許,你不會再來找我。”
她起身,拿起手機的電話卡和包,離開。
回到家,母親早已離去。她將房間裡裡外外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母親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心中忽然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即便已經成年已久,她仍舊不知道該怎樣和母親相處,不知道怎樣心平氣和地去面對她。長久以來,她不過是想證明母親是愛她的,像其他母親愛著自己孩子一樣愛著自己。這樣,她也許就有理由活的更好。可每一次談話最終都會以談崩收場。她無法忍受,當自己氣憤難當,母親仍然平靜如水。母親從來沒有被她激怒成功,哪怕一次也沒有。
你始終不覺得有愧於我,認為一切理所應當。我仍然逃不過十三歲的陰影,困在那裡不肯走出來。我恨你,恨你那時將我拋棄。我只希望你回頭,領我走出那份絕望和孤獨。長久以來,一直希望的都是你。雖然,也曾指望林亦然,但終究太淺薄了,不及你這般根深蒂固。也許不是為了什麼,只希望自己仍可以像幼年一樣堅信,你從未拋棄我。
一陣又節奏的敲門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來。她理了理心情,看見一位約摸四十多歲的婦女。從五官仍可以看出年輕時必定是位美女,縱然不是也必定標緻。身材仍然勻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韻味。她提起嘴角,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說:“宋太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