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終於不再堅持了,怯生生的抬起頭來,但一雙眼睛仍舊是不敢平視。
“誰打的……”
“不,沒人打我……是我不小心……”
積蓄了許久力量的翊勳,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我救你,難道是為了讓別人打你的麼……”
跪在下面的蕭遠山聽了這話,禁不住留下淚來。他抬起頭看著床榻上虛弱得面無血色的這位皇子,只見他皺著眉頭躺在那裡,緊閉著雙目不再言語。想想當時,自己親眼看著同佐的戰友被敵人的炮火擊中,他們那慘叫著聲音、鮮血淋漓的樣子似乎還在眼前。如今自己雖然被主帥所救,可卻累得他傷重至此,自己雖然多活了這許多日,怕是也難免朝廷的追究問責。再想想家中孤苦無依的老父親,一種迷茫、一種恐懼、一種壓抑此刻齊齊的向他壓來,壓得他只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再也抬不起來了。
許久,在蕭遠山的啜泣中,翊勳又緩緩的說:“叫你來……你的將來……”翊勳實在是太虛弱了,他希望自己能再多說幾句,可實在是沒了力氣,只好看了看和泰,用一種懇求的眼神示意他替自己說下去。
和泰嘆了口氣,轉向還在那裡嗚咽的蕭遠山,說到:“替主子問你話,你要想好了再回話。”
“是。”
“你的將來,你可有打算?”
“回裕親王的話,沒有。小人自知罪大莫及,只有一死無以報王爺救命之恩……”
“放屁!要你死,主子還救你幹嘛!把你留在陣地上吃炮子兒豈不更痛快!”和泰聽他說的不著邊際,便又來了氣:“你可知道,如果把你留在軍中,怕是你的將來不會再有舒坦日子了。如果赦了你還鄉,你可有更好的出路?”
“回裕親王,我家中只有年邁傷殘的老父親,年幼的妹妹已經出嫁,我是頂了父親的缺,出來打仗的……”
和泰聽了,扭頭徵詢的看了看翊勳,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於是和泰又轉過臉來,對蕭遠山說:“主子的意思,賞給你五百兩紋銀,回家好生侍奉老父親去吧。不過從此你要隱姓埋名,切記不要輕易對人提起這件事……”
“不!”蕭遠山幾乎是喊了出來:“我不能做這樣忘恩負義的事情!”蕭遠山頓了頓,好像下定了決心一樣,一字一句的說:“我……王爺……王爺如果不嫌棄我蠢笨,我,我願意今生為您鞍前馬後,以報救命之恩……”
“怎麼說?”坐在一邊的翊功聽他這樣說,吃驚之於還是有些欣慰的。
“王爺捨命相救,恩同再造。遠山雖然一介布衣,但也深知為人不可忘恩輕義的道理。如果如果王爺能得康複,遠山願為奴僕,牽馬劈柴盡所差遣。如果……如果王爺身體難複,遠山更應該端茶奉藥、朝夕伺候。縱使將來王爺……”
“放屁!”和泰怕他繼續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兒來,罵道:“誰說主子好不了了!你這該殺的奴才!”
蕭遠山一聽,忙不住地磕頭謝罪道:“是小人不長腦子,王爺吉人天相,自然會康複如初、樂享天年……”
翊勳並沒有任何表示,仍舊閉著眼睛躺在那裡,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翊功見哥哥不置可否,笑著說:“拜年的話兒收了吧,這兒也沒有賞錢給你!不過,入王府要隨著滿洲的習慣自稱奴才的,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小人願意!”
“又不是……阿哈……不用……”翊勳終於開口了。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好像使完了最後的力氣一樣,只是微微的擺了擺左手,和泰和翊功便讓蕭遠山重新站起來磕頭謝了恩,跟著他們退了出去。
東廂房裡,伊蘭正跟幾位大夫詢問著翊勳的傷情。除去一些並不很深的傷口外,現在最棘手的是右胸和左腿膝蓋處的貫穿傷。照著西洋教士的說法目前最擔心的是“感染”,雖然伊蘭並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聽大夫們的口氣,現在日漸寒涼起來的天氣對翊勳來說還是有利的。
“我只想知道,他現在還有性命之憂麼?”伊蘭聽他們說了半晌,才問道。
“回裕王妃,有……”一個為首的大夫回道。
“可是他已經清醒了啊,這難道不是見好的徵兆麼?”
幾個大夫只是都低著頭站在那裡,鴉雀無聲。
伊蘭回身望了望上房的方向,不由得又熱淚盈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