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履霜翻來覆去的一直沒有睡著。
竹茹在窗下榻上聽到,笑道,“前些日子,姑娘哪一天不是一沾枕頭便睡,怎麼今兒個反倒睡不著了呢。”
履霜用手輕輕撫摸小腹,微笑,“我到現在都不敢信這是真的呢。”
即便成息侯再惱怒,再不情願,但履霜仍覺得歡喜。有那樣一個小孩子在她的身體裡,流著她和竇憲共同的血。
竹茹即便在黑暗裡,也能感知到她那份歡喜,陪著笑道,“還有七個月孩子就能出生。等姑娘出了月子,正好是二公子回來的時候呢。”
“是呀。”履霜臉上漸漸發燙,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滿面紅暈的,“也不知道他歡喜不歡喜。”
竹茹笑,“自然是高興的什麼似的。他一向疼您。”
履霜滿心都是溫軟,微笑著低下了頭。腹部還沒顯懷呢,要不是醫師斷定,哪裡會知道有個小孩子在裡頭?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感受到他。這樣想著,忍不住又擔憂,成息侯的態度那樣嚴厲,嘆了口氣,“...咱們想事,自然是樣樣都好。可是爹那裡...誰知道他讓不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竹茹聽了也唏噓,“侯爺待姑娘樣樣都好。只是這一件上,心倒像是冷的,怎麼都不肯轉圜。”
履霜想起這個就發愁,但還是勉強安慰著她,也安慰自己,“爹不是說明天再講麼,那咱們今夜好好歇一覺,有什麼等明天再說。”
竹茹點頭“嗯”了聲,拉了拉被子,“姑娘快睡吧。”
履霜囑咐,“你也是,手臂上有傷呢。”
如此各自睡去,一夜無話。
大約是心裡積壓著事,影響心態,次日履霜天不亮的就醒了,躺在床上闔眼假寐。但始終沒有再睡著,索性披了衣服起身,拿了一卷書在窗下讀。
過了一個時辰,竹茹悄悄來報,“侯爺來了”。稍後果聽房外腳步聲漸近,門上傳來輕叩聲,“霜兒,你起來了嗎?”
履霜想起他昨晚冷冰冰的固執模樣,心中便又是委屈又是惱怒的,一言不發。竹茹推了她一把,“姑娘怎麼不回侯爺的話?這可不像話啊。”揚聲地替她答,“姑娘起了,請侯爺進來吧。”
成息侯便推開門進來了。竹茹瞧見他,忍不住驚呼一聲。履霜下意識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夜過去,成息侯竟樣貌大改。原本他是很愛潔淨的一個人,雖日復一日地沉鬱著,但也不忘每日裡青衫翩翩。如今卻頭髮微蓬,雙眼佈滿血絲,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一根一根的惹人注目。行動間又有酒氣,衣襟上亦帶著痕漬,儼然是個酒鬼了。履霜問,“您昨夜喝酒了?”
成息侯疲倦地點了一點頭。
履霜攥著袖子,難過地說,“您的病才好。醫師千叮嚀萬囑咐,不許食辛辣之物、飲烈酒的。您便是氣我,也不該這樣糟踐自己身子。”
成息侯擺了擺手說沒事,一面坐了下來。
竹茹忖度著他們稍後可能有話要說,自己一個婢女待在這兒不合適,便藉口說,“奴婢手臂上的傷口有些痛,求侯爺、姑娘寬容則個,容我回自己房裡去換一下藥。”
成息侯隨意地點了點頭。她看了履霜一眼,退出去了。
她一出去,房裡便陷入了死寂。
成息侯呆呆地坐著,也不問履霜話,也不喝茶,只看著她桌上點的線香上的冉冉白煙發怔。一直到那支香燒完,堆積在上頭的白煙灰倒塌下來。他才略有些醒過來的樣子,眉睫微微一跳。
履霜勉強打著圓場,“怪道大家都說您喜靜。看一支香在燒,也看了這許多時候。”
成息侯看著那截殘香,聲音輕輕的,似是夢囈一樣,“你母親從前,也愛調香...她常常就坐在窗邊的榻上,低著頭一點聲音都沒有地看書。在大桌子上,擱一支在燃的香。那時,我每次見了,都覺得像畫一樣。”
履霜默然無聲,隔了好一會兒方輕輕接話,“其實我並不記得她...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又一個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沒有。連她是什麼模樣,都想象不到。”
成息侯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其實你是有手足的。”
履霜狐疑道,“我...那邊謝府的爹爹並沒有旁出的子女。”
成息侯固執道,“不,你曾有過一個哥哥和姐姐...他們曾經來過這世上,只是你不知道...”
“...謝府的爹爹,在迎娶我母親前,曾經另有生養?”
成息侯搖頭,似有無法負擔的痛楚橫亙在心間,以致心裡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才艱澀道,“去年拜家廟前,陽明同你說過吧,在憲兒之前,我另有一子一女。”
履霜恍然地明白了過來。原來他說的兄姐,並非她父母所生,而是指他的孩子。
她如今被過繼給了他,那一兄一姐,可不是成了她的手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