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
可是,她到底該怎麼辦呢?
可是,她又能夠怎麼辦呢?
人還真是複雜又矛盾的生命啊,自以為看透所有,自以為超脫世外,自以為不被俗世羈絆所束縛,自以為早已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來去,自以為無論何時都能夠淡然地一笑而過……諸多諸多,終究還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升起比誰都更加猛烈與勢不可擋的火焰?
一旦那個自己完全無法預料也完全無法掌控,偏偏又以渺小身軀爆發出比巨大天體更加強大而不可抗的萬有引力之刻,普天之大,又有幾人能逃脫這三千紅塵網的巨大引力捕捉?
這突如其來的引力強大劇烈到她難以想象的程度,她一次次與之抗衡,她一次次澆滅心中的火焰,但引力卻愈來愈大,死灰也如同回應那引力反常的獨特小行星的召喚般,以更加不可阻擋的勢頭在冰冷與死寂中複燃又複燃。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她無法形容,窮盡她多年來的創作經驗,她也無法準確地描述出來,甚至連模糊地描述都無能為力。
這是任何語言與人類的文字都無法觸及之地,大概,如同世間所有通往靈魂之地那般,只有身處其中且感受無比真切之人才能知曉吧。
李墨雲今日僅穿了一件薄羊羔絨毛外套,內裡隨便穿了件夏天的短袖,褲子也是隨便一件秋天的休閑褲,若是平常,大抵是合適的,可今日的風溪溫度下降得厲害,比往常的每一天,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更加寒冷,她這一身衣服壓根扛不住這凜冽風雪。
可她卻渾然不覺寒冷,她靜立於飛雪之中,接連不斷的雪花飄落在她的臉龐和手心,飛雪染白了她的眉毛和發絲,染白了她血色的唇,染白了她所有的顏色,彷彿她也化身為了一片雪花——一片熊熊燃燒的雪花。
世界純白一片,這樣的地方人最容易感到寧靜,也最容易摒除雜念,若是從前,她閉上眼眸的時候要麼什麼都不想就這樣獨自感受寧靜與渺小,要麼想想這飄落不止的飛雪,要麼想想到來又離去的風,要麼想想總是沉默不言的樹,要麼想想絢爛又破碎的星星,要麼想想生於虛無又將滅於永夜的宇宙……
無論她想什麼,都不會想一個特定的人,以極其不寧靜的心境與近乎瘋狂的不受控制的心情。
這樣的感受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一點一點將她吞噬,她看不見方向,她看不見所有,連那從出生之日起就與她一同生長的宇宙之心都差點感受不到。
她胸腔燃燒起來的火焰勢不可擋,燒毀了她的寧靜,燒毀了她的城牆,燒毀了她的一切,這飄飛的大雪對這樣的大火沒有絲毫抵抗之力,於是,她只得祈求這場雪能更猛烈一些,更持久一些。
這樣,才好讓她隱藏。
可是,這場雪徹底停止之後呢?她又能藏到哪裡去呢?又有何處可以讓她躲藏呢?
此時此刻,她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早已無處可躲,這是她避無可避的劫。
這是她必須要面對的劫。
可是,她真的要拋下她的所有嗎?她真的能夠拋棄所有不顧一切嗎?
她很糟糕,她真的很糟糕,她是這樣的糟糕……
她也是真的被自己的愚蠢想法給逗笑了,可不知為何,她又是如此地想要竭力奔跑,跑到精疲力盡再也分不出一絲力氣想任何事,她又是如此地想要哭泣,以她能夠發出的最大的聲音無聲地哭泣……
人啊,就是如此可笑。
人啊,就是如此複雜。
人啊,就是如此矛盾。
人啊,就是如此貪婪。
人啊,就是如此對抗不了感性。
人啊,就是如此為了轉瞬即逝的幸福而不顧一切。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人世間所有的一切不過過眼浮雲,錢財也好,權力也好,驚才絕豔也好,平凡普通也好,美景也好,美人也好,朋友也好,親人也好,愛人也好,皆如朝露般短暫。
人的一生轉瞬即逝,這世上的東西沒有什麼是能夠真正抓得住的,沒有什麼是必須的,沒有什麼是一定要得到的,沒有什麼是不能釋懷的,沒有什麼是重要的,沒有什麼是不能忘記的,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就這樣緩步慢行,隨著光影飄浮,迎著風松開手指,閉上雙眼,靜靜感受,用心聆聽這場稍縱即逝又漫長無比的風,然後,任由塵世的一切以及那令人困苦絕望又欣喜至極的智慧從指尖清涼而自由地流過,這樣又有何不好?
人世的無常,又有誰人能把握得住?所有美好的事物終如繁花般凋落,所有的思念終會被吹散在風裡,一去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