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
又是一年初春,風溪依舊在清涼而舒適的山風中煥發著生機,太陽依舊一視同仁地照耀著這片大地。
這一年,風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村民們一起栽種下了一千棵桃樹,在這一年間,潭影拍攝了村民栽種桃樹的紀錄片,也為許多人拍了個人紀錄片,資助了風溪的留守兒童,就在前不久風溪村舉辦了千百年來的第一場賞花宴,而在未來,風溪還會有時光攝影展、耕種節、美食宴,風溪會有無限的可能。
風溪在時代中變化不止,但它的親切一如最初,它依舊以它最包容的胸膛接納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生靈。
去年李墨雲親手種下的花樹,也已經長得比她都要高出不少了。
這棵尚小的花樹,這棵渺小的花樹,沒有時空恆久,沒有太陽耀眼,沒有星星的光亮,沒有猛獸的力量,沒有抵抗世界的能力,也無法爬上巍峨的山巔眺望世界,但它不願俯視眾生,它不願離群索居,它想要很多很多可愛的夥伴,它想要在溫暖的向陽處曬太陽,它想要被看見,所以,即便它只是天地間最渺小的存在,即便它只會跟隨著清風笨拙地跳舞,但終有一日,它會化為美麗的存在,它會跟隨著它的世界走向遙遠的未來,它會去到時空的盡頭,它會和無盡的生靈微笑著重逢,然後……一起掀開星空的璀璨。
雨後的間隙,小花樹的葉片上還懸掛著些許水滴,李墨雲的手浮在虛空中,似觸未觸地撫摸過小花樹的枝葉,她為小花樹掛上一個透明的小風鈴,在每一個風來的日子,小風鈴和小花樹都會共同敲響生命的樂章。
李墨雲站立在小花樹的旁邊,向山坡下望去,小山村就靜靜地躺在大地上,一切都是那樣的荒誕而混沌,一切又都是那樣的寧靜而美好。
她想,人的眼睛就像是海的兩面,一面深不見底,一面海闊天空。萬丈深淵,卻容納萬物;寧靜悠遠,又迷霧重重。
在這個世界上,能成為大樹,或許也是一種幸福。不過,像花豬這樣,也很快樂。
她看著這方寸之地,笑了一下,轉身之際,用指彎輕輕地敲響了小風鈴,然後與之擦身而過,走向那片貧瘠卻美好的大地,走向她的世界。
這次李墨雲沒讓潭影跟著,她再一次獨自走在風溪的小路上,領略著風中的一切。
天空的蔚藍籠罩著大地,她的身軀渺小而微弱,走在這沉默的大地上,她不值一提,她可有可無,她若有似無,可就在此時此刻,就在這巨大的模糊之中,就在這絕望的無限之中,她又想起了潭影的臉,又看見了他的眼眸。
然後,她頓住腳步,茫然的看向四周,這場永恆輪回的風再一次吹散了大地上的迷霧,吹散了潭影的臉……於是,她看見了。
她看見了楊老太五十多歲的兒子推著她在風溪的水泥路上散步,五十多歲的年紀,上有老下有小,老人中風了,小孩什麼都不懂,小孩的母親也離家出走了,家裡什麼事都得靠他,在歲月的風霜下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
她看見了楊豬兒一趟又一趟地揹著幹柴在山丘和家中往返著,他那堪堪能夠遮風避雨的小破屋早已經被塞滿了幹柴,但他還是一刻不停,一雙早已老朽的眼死死地看著這片他無比熟悉的土地,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什麼東西比他的背更加佝僂。
她看見了騎著腳踏車出去趕集的李二娃,李二娃的兩個兒子不爭氣,去年他那不爭氣的孫子又給他添了個曾孫子,李二娃年過半百,卻還要挑起一整個家庭的重擔。他踩著踏板飛馳,他的小狗就面露笑容地一直在後面追,直到李二娃的身影徹底消失,直到它筋疲力盡才嫣嫣地往回走,走著走著精力恢複了不少,又跑去和另外一群小狗打起架來,天真又懵懂。
她看見了李小水在地裡幫爺爺幹活,小小年紀動作卻已麻溜至極,休息之際,她還幫爺爺拿水杯,錘錘肩背,她是這片土地上新生的一代,她的身體被困在這方寸之地,但她的眼眸早已被這世界慢慢著色,堅定又狂野,她終將成為風溪新的代言人。
還有許多的人,生長在這片大地上的人,世界各個角落中的人,他們或生於泥潭,或生長於苦難,或無人問津,或平凡普通,或渺小,或悲觀,或古怪,或特立獨行,或哭或笑,不論他們是否懂得,不論有沒有意義,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中美好的人,他們都在各自的角落努力地生活著,他們的生命都不該被否定。
李墨雲看著風溪的田野,聆聽著風中的訊息,她突然明白,她為什麼會回到這裡,為什麼願意繼承一個曾經的意志,開啟這樣一家雜貨店了。
她想,潭影說的是對的,生活在村子裡面,看見他們最真實的生活,有一些事情是值得去做的。不論有沒有意義。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經過了太多的生命,經過了風溪的大地,經過了悠久的時空,她又走到了大樹下,她偶然一抬眸,便遠遠地看見了小院中的人。
小院中,潭影正在躺椅上看書,小黑一如既往地趴在旁邊睡覺,李墨雲在不遠處的大樹下停住腳步,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即便一年過去,她還是覺得這樣的場景不可思議,就在這個世界上,就在這裡,有人等著她,於每時每刻。
他們的相遇、相識、相知與相愛,可以說都像夢一般不真實,但又恰恰是這樣的不真實,最終讓她一步一步進入了真實。
不論這真實是否真的真實,但至少此時此刻,她是幸福的,她的眼眸是溫柔的,她的心是熱的,她願意就此消散在風中,她也願意牽著他的手走入下一個瞬間。
這天地間的緣分是沒有道理的,因緣際會,相遇離別,都是大海中偶然揚起的一滴浪花。
恍然之間,李墨雲彷彿感覺自己已成為了大海中的一滴浪花,偶然之間,與另一滴浪花碰撞在一起,於是,兩滴浪花成為了一滴,但在下一個瞬間,這滴浪花就會再次回歸大海,忘記曾經的一切,忘記自己曾作為浪花短暫地離開大海,忘記自己曾拼盡全力地試圖反抗與掙脫大海,而大海還是那樣,無邊無際,廣闊無垠,包容而智慧,深邃而虛無,蔚藍而寧靜,大海中發生的一切都恍如一場夢,大海永遠寧靜。
一陣清風拂來,吹落幾片落葉,吹動潭影手中的書頁,他抬手想要阻擋清風,他向著風來的方向微微移眸,恰好對上了李墨雲的眼眸。
李墨雲看著他略微驚訝的眼神很快化為了溫柔的笑眼,他還是那樣,打動她,只需要一瞬間。
就在此時此刻,好像所有的黑暗與思考都消散了。
她想,為什麼光是看見他就會那麼開心呢?
就在此時此刻,恍惚間靈魂也在幸福的漂浮。
在看見他的這一瞬間,為什麼會有種突然頓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