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方易突然的發病讓一行人的心情跌落谷底,隨意聊了幾句便下了山,回到少年宮後眾人也提不起精神,意興闌珊地結束了本應是歡喜的一天。
年初四的時候,劉夕陽終於走進了院中。緊著袍子怔怔出神,連許多愁在院中喝酒都沒有在意。
都知道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卻不知道他因為什麼事情而不好的。多半逃不開燕將軍的事情,可仔細一想朱家依舊是個大患,再加上準備撕破臉面的善家和處處提防的宮裡,劉夕陽的煩心事可是真不少。
他在院中踱著步,許多愁倚在亭下喝著酒。因為劉夕陽那沒有規律的路線,兩人相交了數次,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馬小鳥走進了院中,奇怪著兩人間的氛圍,但帶著重要事情,他不得不把劉夕陽叫停了下來。
劉夕陽回頭看著他,指了指亭子,兩人便入了亭子,坐在了許多愁身邊。馬小鳥接過許多愁遞來的酒罈,悶了一口酒,長呼一口氣說道:“不是什麼吉利事,你們最好心裡有個底。”
劉夕陽點點頭,私想著多半是燕方易的病情,卻聽得馬小鳥說道:“師父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相爺怕是不行了。”
劉夕陽猛地抬頭,與酒罈停在嘴邊的許多愁對視一眼,略帶驚懼地問道:“你說什麼?”
馬小鳥嘆道:“相爺的身子,問題很大。”
“他身子骨不是挺結實的麼,不過是前些日子勞累過度,緩了幾個月應該沒有大問題吧?”
馬小鳥搖搖頭,輕聲回道:“師父一開始也是那麼認為的,而且相爺剛患病的時候做過一個很仔細的探查,並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可這些日子相爺看似輕鬆,實則也在擔心著朝裡的事情,再加上因為,因為一些事情吧,急火攻心,這幾天又憂心著燕將軍……肝脾已經不行了。”
劉夕陽無力地嘆了一聲,要過許多愁手裡的酒罈,猛灌一口,似乎還不痛快,又鯨吞數口。許多愁見他鬱結煩悶,也不多言,又開啟了幾壇酒,分別遞給了二人。
亭子下響起了一陣陣不斷吞嚥的聲音。三人悶頭喝酒,眼看著酒罈就要見底,劉夕陽一抹嘴,抬頭問道:“能堅持多久?”
“師父說,最多到開春,”馬小鳥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道:“還有相爺他自己還不清楚。”
劉夕陽把空酒罈扔向了假山,卻因為力氣不夠,酒罈噗通一聲掉進了亭前湖水中,瞬間消失不見。他跨出亭子,坐在欄杆上,雙腳懸在湖面,對身後說道:“胖子,你去把靈兒和琳達叫到我房間。我們幾個聊聊天。”
許多愁領命而去,馬小鳥在他身後護著,生怕這人掉進水中。這湖水底下似乎有個溫泉泉眼,常年溫度一致,但冬天裡也不見多暖和,掉進去可不是一樁美事。劉夕陽好像不在乎掉下去的危險,反而探低了身子,就那麼沉思了起來。
待他想通了,便轉回了身子,一邊呼著濁氣一邊和馬小鳥向自己屋裡走去。幾人早已就位,許多愁將秦哲的病情告訴了她們,二人臉上也泛起了不輕的苦澀。
劉夕陽坐到了炭爐旁,挑了挑明火,坐上一壺水,把外面的裘袍脫下隨手扔給了靈兒,他便站在櫃子邊,似乎在挑選今天喝哪種茶葉。
外面天寒地凍,屋裡其實不算冷。當時修建少年宮的時候就考慮到冬季保暖的問題,火炕壁爐火牆應有盡有,待全部燒熱起來那溫度足夠了。炭爐更多還是一個擺弄和燒水的地方,真說靠它取暖,人早就凍僵了。
劉夕陽審度了半天也沒有選好喝什麼茶葉,他糾結的時候靈兒早就將乾果點心擺在了桌子上,一切準備妥當卻不想去幫他做出選擇。她很清楚,少爺謀劃什麼事情的時候,習慣於擺弄一些東西,真說擺弄出來什麼也不至於,就是為了手邊有些事情而已。
待水聲咕嘟熱氣沖天後,劉夕陽放棄了選擇,隨手拿起一罐茶葉走到了桌前。仔細一看,拿起的竟是秦哲送來的南蠻珍品,心中一澀,便將罐子立在了桌子上。
“其實前天回來之後我就在糾結一件事情。那便是我現在的作法是不是正確的。我不是懷疑初衷如何,在意的是我的手段……是不是太仁慈了些?”
他不需要任何回應,繼續說道:“我覺得有點——應該說太過仁慈了。我總是盼他們一個好,結果他們不光是沒領了這份心意,反而更加的過分……我希望他們能領會到我的意思,然後為了雲澤去做事,他們似乎誤解成因為有云澤在所以我不敢動他們——不靠譜,真的不靠譜。”
“我是說我不靠譜,同時也是說和我相同路數的秦哲。秦哲三十多年的風雨,膽子是越來越小,這氣量也跟著小了起來,要不能被那些腌臢貨氣著?我們就是一輩子操勞的命了,我們就應該規規矩矩地辦事,然後看著他們犯傻接著給他們擦屁股?”
“為什麼,胖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許多愁沒有回應,也用不著他回應。劉夕陽把茶葉分在茶盞裡,起身拿起水壺說道:“你們不知道吧?宮裡他也不知道,但是似乎我們就應該這麼做。誰叫你是秦相呢,誰叫你是王爺呢?可是他孃的秦相算個屁,小王爺又算個屁!宮裡人死絕了,負責相關事宜的大臣死絕了,所有手握實權的衙門口也死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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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想明白了。他們現在都沒死呢,對不對?那麼這些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是為了誰呢?宮裡,朝廷,百姓還是我自己?都應該去考慮,但是順序是什麼我似乎是亂了。應該先看看天下還是先看看身邊,這件事情沒有人和我說,那我只能自己去看。”
“天下烏煙瘴氣的,戰火紛飛的同時還有一群傻子在那裡窩裡鬥——因為他們只能看到身邊。都是前輩,都是所謂的過來人,那麼他們的選擇應該比我這個毛頭小子明智吧,所以我也應該多看看身邊?”
“嗯,那我就先看看身邊吧。可惜,我身邊好大,大到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一個人了。我身邊應該是一個死胖子,三五個王妃七八個紅顏知己,十幾個好兄弟,百十號院護家僕——這才叫正經事!可是現在,身邊就是雲澤,枕邊還有過南蠻,還把月牙給當成寶貝的供著,生怕她離開我……我犯賤不是?”
他給眾人沖泡著茶葉,手底分寸極佳,滿滿一盞茶卻不曾溢位半滴。手法柔和,語氣平靜,言語間卻不似那麼溫順。
“我是不是太溫柔了,溫柔到犯賤的地步了?那我不犯賤了。”
“裝死的人,我很樂意讓他們夢想成真。只在乎自己的人,我讓他們除了自己什麼都不剩下。該我做的事情,十分樂意效勞;不該我做的事情……我不做也沒人做了。”
“逼良為娼,逼人向惡我都聽說過,逼著別人去做聖人挺新鮮的,我想嘗試一下這種感覺。也想試一下躺在那裡看著別人累的要死要活是什麼感覺。”
很多年以後,某人躺在宮裡回想起這一天有人近似癲狂的牢騷,記不清當時自己是什麼想法了,只是覺得回憶起來是如此的愜意……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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