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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卷九 假相(壹)

長恭身邊,確實只有她一人。

連笙常聽黎嬸念起,長恭年近二十,卻仍孑然一身,說親的人也不是沒有,可他總以國境未安作推辭,實在說得煩了,便逃到北境大營裡去,一守便是以年來計。過去尚還有個無雙小姐能在跟前轉悠,而今衛無雙嫁了人守了寡,也無顏面再回孃家,長恭的身邊便空了下來,唯有連笙一人。

黎嬸老愛打趣,說也不知少將軍是怎樣開了竅,竟會破天荒將這樣一位美人兒藏進府裡。連笙每每一聽,便佯作氣極了要鬧黎嬸,但鬧歸鬧,心裡卻也還是美滋滋的。直到今天,直到此時,衛大將軍這番話下,直截了當戳破了她的謊言遮掩,也戳破了她的美夢幻想。

衛大將軍說,“必當是私下裡有求於你”。

連笙心頭忽而乍起的難過,是被衛大將軍無意的一句話,說中了真相。長恭將她留在衛將軍府裡,默許她爬牆上樹沒上沒下,偶爾的包庇縱容,並非是因她這個人,或是因她的好,只不過是,有求於她。

只不過是他為顧家的事,需要她的助力,有求於她罷了。

連笙心上泛泛酸楚,卻就一時聽到衛大將軍輕輕嘆了口氣。

衛大將軍嘆了口氣道:“你也不必緊張,若不可說,我自然不會多問的。”

連笙這才恍然發覺,自己因為心下悵然若失,已然沉默了許久了,以至於衛大將軍以為她是有何難言之隱。連笙忙回過神,微微低了低首,答他:“大將軍若有困惑,何不直接去問長恭?”

然而衛大將軍聞言,竟會神色一黯。

連笙還當是自己看走了眼,卻不想他真就黯然說起:“不是我不想問他,只是恭兒雖然長在我近前,卻總與我多有生分,十多年了,從來也只是喚我‘父親’,不肯喊我一聲‘爹’。”衛大將軍滿眼間霎時湧起的落寞,連笙一怔,還未怔完,便又見他迅速恢複鎮定,沉著道,“我若直接問他,他是斷然不會開口的。”

連笙正在出神,步子隨了衛大將軍拐過一座塔哨,便見衛大將軍收了話端,揚一揚手,指向前方:“校場到了,恭兒正在那裡。”

連笙方才抬起頭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北境軍營,衛家軍的校場。

這裡比起衛將軍府的校場來得簡陋粗獷,卻比之更加震撼,動人心魄。放眼只見銀槍鐵甲,立在炎夏驕陽之下,齊刷刷一片鋪開去。槍頭挑起黃沙厚土,將天也染成朦朧的一片土黃,紅纓在朦朦黃塵彷彿毒日一般刺破昏黃的天,昏黃之下是玄甲遍地青黑。連笙向著將士們面朝的前方,便在一方點將臺上,看見了一身戎裝的少將軍。

衛少將軍衛長恭。

盡管她在夢裡早已見過無數回了,但當他真就一身鎧甲出現在她眼前,握著□□,槍頭一點,豪氣幹雲時,她還是如初見一般驀然只覺心下“咚”地一沉。

心下如有一片湖,先時那點難過惆悵仿若隨這“咚”的一聲漸漸沉墜,沒入湖底,湖面重又溫柔合上,漾開數不盡的歡喜漣漪來。

平日裡謹小慎微的長恭,回到北境的校場,回到戎馬奔行的生涯裡,終於才像是換了個人一般,這樣的意氣風發,連笙已是許久未見了。

他的眼神剛毅,銀槍一甩一揮再一按,槍頭打在臺上“乓!”的一聲裂響,底下將士“唰——”“唰——”“唰——”三聲步子,緊跟著也“哈!”地一聲將紅纓槍頭拍在地上。

氣吞山河之勢。

澗水龍吟,高山虎嘯,聲浪震徹連笙五內,震得她胸中亦是豪情激蕩。長恭銀槍一指,又踱步旁去,雙目銳利審視校場,一身的英氣。這才是連笙夢裡時常見到的模樣。

她十六歲,終於遇見夜夜入夢的少年郎時,他已在京都,穿著普普通通尋常男兒的衣裳,過著規規矩矩的日子,說著一絲不茍的話,而她雖夢過他十六年,知道他金戈鐵馬的神氣,卻也從無機會親眼見上一面。如今在喊聲震天的校場外站著,她才終於是見到了他。

連笙的面上不經意泛起久別的微笑。

有一名小將跑向他身邊,幾句耳語,長恭抬起頭來,望見翹首以待的連笙。連笙隔著校場之上漫天黃塵,向他招招手,微笑頃刻化作驕陽燦爛,刺中他的眼,她周身仿似有光。

長恭不覺一愣。

半月前在西山桃墓,那一日為解沈世伯心結,白先生難能親自撫了一曲,而他聽著琴聲卻睡著了,醒來時周身乏力昏沉,回憶之下竟覺做了一場大夢。夢裡他是少年衛雍,在祁山上遇見一位名喚素枝的少女,而他夢裡見到素枝,醒來卻才發覺竟是連笙的臉,雙目烏黑,眉心朱紅,與那衛氏宗祠之中掛的,白紗碧眼的畫像截然不同。

他在片刻愣神過後,才見到她身旁的衛大將軍,於是轉身與身後副將低聲交代幾句。副將領著將士們繼續操練,他便放下銀槍,解了頭盔往校場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