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雍正在沮喪,素枝卻微微偏過腦袋,含笑望向他。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沒能砸到冰冷地上,反被素枝這樣一語接住,只覺心上熨貼,憶起故鄉,不由又添了些許的放鬆,於是目光眺往天盡頭,抿了抿嘴角,道:“比之祁山,要熱鬧些。”
“有生之年,倒想去京都看看。”
“只要你來,我定八抬大轎出城去迎你。”
衛雍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以為不過彰顯自己一盡地主之誼的熱絡,卻不想素枝聞言,倏忽竟會又紅了臉。才消下去的滿面霞紅,霎時間又燒在臉上。他一回神,這才恍然發覺自己口無遮攔,竟用了“八抬大轎”這幾個字。
古來明媒正娶,八抬大轎。
他一時尷尬,便見素枝拿手擋了擋面龐,迅速站起身來:“衛師兄,我先回房睡去了……”
“嗯,好……”
他話音未落,素枝已然飛也似地逃走了。
山風過,屋旁樹影沙沙一晃,彷彿是在笑他,衛雍不覺勾了勾唇角。素枝回房了,他便也不再獨坐,翻身下了屋頂。
屋是素枝的屋,他下來時,屋裡的燭火恰好熄滅,窗上一抹亮光瞬時暗下去,留下夜色的深沉一片。小師妹應當,正掀了被子鑽回被窩吧。他停在此處,隔著窗門,心頭忽覺一絲甜意,夾雜一點夜半相會的竊喜,輕輕漾漾,漾得他的心上微瀾不散。然而一轉念,忽然想到今夜不過一出偶遇,卻憑空的,竟又泛起了許多失落來。
他一聲輕嘆,悄然離開。
一路踽踽獨行,踱回住處,師兄弟們鼾聲依舊,他捲了被子蒙上腦袋。本以為耗了這樣半日的功夫,躺下便可以入睡了,卻沒料到竟然會是一夜難眠。
一夜難眠。
月光透過窗檻照進來,落在他的床頭,也落在素枝的枕邊,她與他同就一方月色入睡,卻也同樣未能安寢。素枝閉著眼輾轉反側,眼前一幕幕,全是白日裡的光景,耳畔循循回響方才屋宇上,閑坐的只言片語,心中不覺一陣羞,一陣喜。
若是,若是再有明日……
她心下竟然隱隱生出一點厚著臉皮的期盼來,捱到第二天夜裡,鬼使神差地,竟又翻身下床,爬到房頂上去。
四下裡萬籟俱寂,她站在屋脊上,視野當中空曠無人,唯有天頂孤月落落清輝。
素枝不由感到失望,垂了垂眼,轉身欲要走。
“今夜又睡不著了?”
一聲輕淺的含笑問話,素枝登時回過身去。
屋旁樹上,枝葉重重間,倏然冒出一個人影來。原與暗夜融為一色不曾發覺,待他跳下樹枝踩上屋頂,走入月光裡,教月光映出他的淺笑分明,素枝才終於心上一跳,欣欣然歡喜起來。
她低了低眉眼,道一聲:“衛師兄。”
於是幾乎心照不宣地,每晚睡前,便總能在屋頂等到他。素枝也道不清自己是懷揣怎樣的心情與他獨坐,只知道夜色繾綣漫長,日子卻是淺短。與他習武場上相見,兩相對視裡低頭一笑,殿上聽訓,總是飛快回眸落下一個眼神,她樂此不疲,衛雍便也縱容一個小孩兒般地慣著她。
彷彿藏了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唯有他二人彼此知曉。
一晃月餘過去,這一日,素枝慣常隨了幾位師姐師妹,一同下到山腳村鎮上去置些日用,採買了半日,正預備打道回府,忽然卻聽到遠處一陣喊打喊殺聲。只一會兒,便見遠遠地逃來一群村民,慌不擇路橫沖直撞,嘴裡大喊著:“快跑啊!山匪來打劫了!——”
素枝與幾位同門一聽,急忙便調個頭跟著跑,然而左右人群慌亂,四下裡胡亂一沖撞,竟將素枝與幾位師姐師妹沖散了,她正焦急萬分地邊跑邊張望,一回頭,一群山匪卻已駕馬殺到跟前。
當首一個匪頭子瞧見素枝,勒馬一停便下令拿她,幾個山匪猖狂地跳下馬來,素枝雖是負隅頑抗,然則終究寡不敵眾,眨眼竟被擄上馬去。她被山匪頭子五花大綁地往馬背上一放,馬背高而顯眼,幾位師姐妹方才瞧了個正著。幾人於是火急火燎地趕回祁山報信。
當此時,祁山劍派中正堂弟子正坐在大殿上聽訓,素掌門為首坐在正前,眼見幾個女弟子急得滿頭大汗地往裡跑,邊跑邊喊:“掌門不好了,小枝讓山匪給劫走了——”
素天問一聽登時起身。
然而他還未能開口,便見下頭兩個身影也突然站起,抓了地上的兩把劍便沖出門去,“沈璧!衛雍!要去哪裡!”
沈璧回頭匆匆抱劍一拜:“師父,定是惡虎寨的那幫土匪,救人要緊。”
話音未落,衛雍卻是頭也未回,直直就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