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再也不得一絲氣力,連這睜眼的一點勁……也快沒了。
他微微動了動眼皮,緩緩,緩緩合上,呼吸間最後一口氣,幾乎彌留之際,卻驀然聽到耳畔一聲清脆鈴響。
他艱難轉了轉頭,便見門外逆光一道黑影。
立著,又是一聲鈴響。
然這一響,身上卻頓感清爽異常,彷彿壓在胸口的棺材板子被移了去,將他從被深埋的地底裡給撈了出來,呼吸得了暢快。
緊跟著又一響,鈴聲清妙,突如一道靈光穿破神際,他於恍惚間,恍然記起一個身披戰甲的影子,長.槍誓日,豪氣幹雲。北地風沙割面疼,有人喊他少將軍。
衛少將軍。
他猛然瞪大了眼。
鈴再一響,薄紗帳不見了,床榻不見了,茅草屋也不見了,周圍一切通通消失,他半躺在草地上,被人扶在懷裡,抬頭一雙杏眼,眉心朱紅,但那眼中不見厚霧,不見凝重濃情,唯有澄澈幹淨,是真的……
“……連笙?”
天將大亮,五更的天,東方晨星已啟,是真的大亮了。
“你終於醒了,長恭。”
長恭直起身來,便見身外不遠處,站著一黑一白一雙人,墨先生站於前,手裡一隻黑色鈴鐺。他方要開口,竟見自九天上驟然一道天雷,“轟隆”劈下。
直直就劈在墨翎的頭上。
鄞城。
墨翎房中,黑衣先生已然醒了,白先生正在照顧他,長恭搬了椅子坐在他的榻邊,一道回來的連笙卻只遠遠地倚了門,站在外頭。
墨先生靠坐床頭,見長恭似乎欲言又止,便揉揉眼,惺忪一笑:“你問吧。”
“先生知我想問什麼?”
“你但問無妨。”
他黑眸淺笑,又望了望他身後,長恭回頭一眼,瞧見門外連笙,臉上驀地有些燒紅,遂才又轉過身來,直截了當問起:“先生可知我經歷了什麼?”
墨先生將頭一點:“知道。”
“那先生可知為何我會經歷這些?”
墨先生便一頷首:“因你誤入了一道夢魘。”
他遂而又嘆口氣道:“這是一道鬼魂織的幻境,你於境中所見便是那鬼魂的執念。這幻境我入了兩次,知曉這境中故事,當日曾有一女子於河畔救過一位書生,書生與她互生情愫,私許了終身,女子滿心歡喜,欲與書生白頭到老,卻不想韶華空負。書生一朝平步青雲,為仕途迎娶京中名門之女,便再沒回來。那女子在他成親的當夜,穿了一身紅衣投河自盡,死後執念便化作一道幻境,於人世間飄飄蕩蕩。你便是踏入了這道幻境當中,歷了一場那女子心心念念不肯忘卻的舊夢。”
“那先生為何稱之為夢魘?”
“夢魘一說,只因入境之人,若有能活著出這幻境的,醒後便同歷經一場大夢一般,只與尋常大夢不同的,這夢食人,非普普通通舊夢,這幻境也非尋常幻境,是一道魘境。”
長恭一時有些怔怔然,半晌遂又問他:“若我未能出來,會當如何?”
“這魘境依靠銷蝕生者元氣得以為繼,入境之人一旦沉浸夢中無法自拔,便會為魘境所困,直至所有元氣被它吞噬,死在境中。”
“可先生破夢救了我。”
長恭求證一般,便見墨翎含笑點一點頭:“是。”
“先生如何破夢。”
“用這玄鈴。”他說著又從腰間取下一隻鈴鐺來,正是長恭從夢中醒來,見他手上提的那隻,通體玄色,鈴心卻是中空。只瞧他將那鈴鐺置在手上,道:“這玄鈴平日不響,但遇鬼怪而動,但聞鈴音,小鬼魂飛,大鬼形散,厲鬼十丈不敢近身。”
“那這道魘境中的,可是厲鬼……”長恭話剛出口,卻又驀地想起一事,突然急急改了口問他,“長恭還敢問先生,為何我在那境中所見,所見之人……”
“並非長那女子模樣,而是另有其人。”墨翎忽而笑道,“是也不是?”
長恭一抬眼,倏忽對上他的目光,竟似被他看穿一般。
他赫然有些赧顏,他於夢中見到連笙,纏綿夢裡,與她夜夜相擁而眠,墨先生定然是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