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字字,敲進連笙的耳。
如有鐵錘在耳道裡頭叮叮當當,錘破了她的鼓膜,連笙一時再聽不見旁的聲響,唯餘回蕩於腦海中的幾個大字,賜婚,少陽。
那一日少陽及笄,當晚與她睡在同一張床榻上,黑暗之中對她說的話還清晰回響,恍如昨日。她問少陽,喜歡什麼樣的人,少陽面上微微的害羞與興奮之色,告訴她:“我喜歡將軍哥哥那樣的大英雄!”
如今這位大英雄功成名就,戰功煊赫,威風凜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上一旨賜婚,竟真就屬於她了。
連笙半晌還在出神,可真當她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的境況時,心底驀然湧起的悲痛難當,只覺手腳發涼,手足無措。
是少陽。
為何偏偏要賜婚的,是少陽。
身旁馬兒不安的馬蹄,踩在地上噠噠作響,也踩在連笙的心頭,教她的一顆心落於卑微的塵土裡,被亂蹄踐踏,踩入地底。
門裡宣旨已畢,宣旨太監懸於長恭頭頂的手,託著金黃布帛,卻不見長恭抬首來接。
“鎮國公?”太監問了一聲,便聽門外忽起一陣馬嘶。
這一聲馬嘶,方才教長恭頓時抬起眼來,望向門外。門外連笙亦是直直回望於他的眼,眼裡隔開遠山浩海,霧濛濛的一片,教他看不真切。宣旨太監趁勢將聖旨交到他的手上,了了差事,而後便抱手立於一旁,等著衛將軍府的打賞。
可長恭直起身來,卻未見面上有絲毫的喜色。
他抬腳邁步,就要往府門外走。
連笙驀地一愣。
前一刻才親眼見他接了聖旨,心裡好似剎那之間被掏了個空,這一瞬於是不敢面對,當下起的反應,竟是落荒而逃。
耳朵裡重又恢複了聽覺,連笙遂才感到身旁的嘈雜無比。恭賀道喜之聲,海浪一般,鋪天蓋地地湧來。偏偏這些七嘴八舌的雜亂裡頭,卻又整齊劃一,無不透著喜氣洋洋。
見到長恭抬眼看她,立時便低下了頭。
要躲開這片波濤洶湧的人海,要躲開長恭。
心裡忽如其來的慌亂不敢面對,她怔怔退出兩步,而後撒開韁繩,扭頭便走。
長恭慌忙追上前去,然而足下才跑出兩步,竟會被眼前圍上來的人群層層擋住。那人群簇擁,迅速將他圈在中間,裡裡外外數不盡的身影交疊,築起道道人牆,隔開他與連笙。
他拿著聖旨,舉步維艱,前行不得。
眼睜睜看著連笙走開,消失在將府門外。
連笙頭也不回地往外奔逃,彷彿只要她跑遠了,只要遠離這些紛亂嘈雜,一切就都將不複存在。她想要視而不見,想要縮頭烏龜一般將自己躲進殼裡,可是驀然身後一隻手拉住她的臂彎:“要去哪裡。”
連笙足尖一頓,回過頭來。
身後長青不知何時出了府,坐於椅上,拉著她的袖肘。
這一遇兄長,但見親人,連笙竟是鼻尖一酸,霎時兩眼發紅。
從方才起便一直憋在心中的無措之感,眼看所有人皆跪在府裡,一道府門,將她與世界斷隔開來,如被排擠一般。連笙心中酸楚,終於這一刻見到她分外熟悉的影子,禁不住洇濕的兩眼,雙淚一滾,倏然落地。
她慌忙別過頭,拿袖子揩了。
長青回首望了府中一眼,隔著高牆也聽得見裡頭熱鬧,無以複加。再回過頭來,面上卻只平靜憐惜,同連笙問道:“我爹不日遷墳,今日遷居將府諸事已畢,留墨先生白先生在府裡招呼,現下我要往西山桃墓,你想同去嗎?”
連笙知他在尋臺階與她下,想也不想,便噙淚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