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尋何人?”
“一個十六年間,夜夜入我故夢的人。”
“那你尋到了嗎?”
“嗯。”她柔柔笑笑,“尋到了。我自有生以來,夜夜與他夢裡相見,見過他的一顰一蹙,見過他彎弓馭馬,而今已然尋到……”
“兄長。”
身後忽如其來一聲喚,打斷了連笙的自話,她抬眼望去,夢裡那位手執銀槍身披鐵甲的少年,就站在雪地裡,站在距她的身後不遠處,如同十六年間一夕大夢,夢醒時分,卻知是夢非夢一樣。
“長恭。”衛長青回眸,推了推輪椅,轉過身去,“宴席結束了?”
“結束了。宗親們回府守歲,依次拜別後,便遣府衛各自送回去了。”長恭說著上前行了兩步,卻是一眼也未看連笙。
“如此甚好,辛苦你了。”
“無妨。”他話畢頓了頓,又問長青,“只是兄長,我有一事,尚要同你商量。”
“請講。”
“明日兆惠將軍五十壽辰,設宴兆將軍府,因是整壽,赴宴者眾,衛將軍府所備禮單如何,還想請兄長過一過目。”長恭說著,一面又從懷裡取了份赤封的禮單出來,交與衛長青。
衛長青抬手接過,藉著雪光細細翻看,然而禮單還未翻過兩頁,便覺身旁悄無聲息湊了一個腦袋:“五十壽宴?我能一併跟去嗎?”
他抬起頭來,只見連笙也不知何時踱到了他身邊,蓋因長恭正挨著他站在近前,連笙要與長恭說話,便也不得不挪到他的身後來。她巴望著一雙眼睛,顯然是想要湊個熱鬧,然而長恭瞥了她一眼,張開口卻是冷冷的兩個字:“不能。”
“為何不能。”
“為你太會惹是生非。”
長恭說罷又是一眼橫斜,連笙立時便明白過來他在指些什麼。
當日之事,誰叫衛無雙出言不遜在先,又非全是她的錯,巴巴的卻還要算到今日!連笙攢了許久的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將息了些,這麼“噌”的一下,又紅彤彤地燒上了。
她一腳踢向雪地,踢起飛雪伴著一聲硬梆梆的“哼!”,扭頭又回樹下抱著手去靠著。
衛長青看在眼裡,只覺好笑,兀自笑著搖了搖頭,又低下臉迅速翻看了禮單,合好抬手:“挺好的,就照此送吧。”
“行。”長恭接過禮單,也不理連笙,徑自說道,“那我便去忙了,席後尚還有些攤子未收的,兄長也需早些回去,外頭天寒地凍,腿疾還是少受久寒的好。”
衛長青笑笑:“知道了,你去吧。”
長恭收好禮單,點一點頭便走了。待到他的影子一拐,消失在路盡頭後,衛長青才轉回身來,笑向連笙道:“你與長恭,還為著無雙一事賭氣呢。”
連笙忿忿不平地一跺腳:“長青公子,你也知道你那堂妹什麼性子,此事……”
“就叫我兄長吧。”衛長青忽而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起。
連笙一愣:“兄長?”
“是,我虛長你幾歲,就和長恭一樣,喚我兄長吧。”衛長青微昂著腦袋注視連笙,眉眼倏忽彎了彎,“如此,往後若是無雙再要與你難堪,便也不懼隻身入府,無人為你撐腰了。”
他斜月一般柔而分明的笑眼,好似塞了一爐旺火到她心上,連笙只覺滿心湧起的暖意席捲,歡歡喜喜應道:“好,兄長。”
“兄長也不是白叫的,我出來已久,天冷不適,你且推我回屋吧。”
“好。”
連笙喜滋滋地上前接過他的輪椅,白撿一個兄長,方才與長恭的那點不快便也跟著煙消雲散了。她推著輪椅軋過茫茫雪地,忽然又想起似地問:“那位兆惠將軍,是什麼人?”
長青坐在輪椅上,偏了偏頭,答道:“他是與我爹同列三公的大將軍,當朝太子妃蕭氏的親孃舅,也算半個皇親國戚了。”
“那他祝壽,排場大嗎?”
長青一聽便知她在想些什麼,又笑道:“雖說他是正月初一生辰,不便宴請,但是此番年滿五十,知天命之年,既然請了,必是……排場非凡的。”
話畢他又回頭看了連笙一眼,果不其然便見她的眸子亮了一亮。
“只是長恭不是不讓你跟去嗎?”
他故作不解地問了一聲,就聽得連笙嗤之以鼻的一聲嘲諷:“腿在我自己身上長著,他還能砍了不成。”
雪地裡兩行軲轆與一雙腳印,伴著長青輕輕的兩聲淺笑,連笙不由也跟著笑出聲來。
她抬頭望了望遠天,天高而遠,初入將軍府的舊年,北風吹雪,嘉瑞天教,十六年恍然如夢,再睜眼,那便已是新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