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姑娘還在嘰嘰喳喳,她沒了興致,也不願再多留,便打了聲招呼,往外行去。
午後,和風拂面有些慵懶,院中一棵古樹投下濃蔭,樹影婆娑落在地上,她踩了那影子,款步走向院外。身後人聲漸稀,淡淡的越發地遠了,周遭漸而寧靜下來,只剩下葉子攢動窸窸窣窣。頭頂倏忽一片葉落,別到素枝的鬢邊,她便抬手拂去。這一拂,於是停下了腳步,她昂了頭向上看,透過搖晃的樹影折落斑駁天光,瞬息的刺眼,她只感到眼前一晃,再一回神,卻已是七年以後。
素枝十六歲。
這一日祁山上來了貴客,聽聞是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帶了家中長子前來拜訪。祁山勢險,山上甚少見到外人,難得迎來兩位貴客,幾個小姐妹拉上素枝便往正堂去。
她們躲在門後悄悄往裡張望,便見素枝的父親,掌門師父正在正中坐著,右方下首,坐了一長一少兩個身影。
是日清晨,祁山上的薄霧還未消散,在山間縈縈繞繞的,素枝透過薄霧往裡看去,就見那裡綽約一道白衣清冷,與這涼涼山風相得益彰。那少年倏忽回過頭來,眉眼分明,素枝的心頭竟於剎那間,宛如祁山後面的湖水,“咚”一聲落進一塊石子兒,泛起散不盡的漣漪來。
她不經意地出神,彷彿冥冥中曾見過這個人,可用心去想,卻又毫不記得了。
那少年與身旁的長者幾句耳語,便站起身來向素掌門拜辭,他行過禮後退出堂上,朝素枝所在的大門邊走來。素枝的心頭一陣慌亂,趕緊便拉了小姐妹的手往回跑。跑出一陣距離停下後,小姐妹們氣喘籲籲又得逞般興奮地說起方才所見,素枝夾在其間一併談笑,可心裡卻不知怎的,仍在掛念那位少年。
那一眼橫亙在她心中,沒來由地竟會生出滿心的鼓點來。實在是平生難能的奇怪。
於是她尋了個由頭,又悄悄地折了回去。
遠遠的竹林間一道月白身影,素枝眼尖瞥見了,一時便放緩了腳步。她步履輕柔,踏在飄飄渺渺的晨霧中,無聲無息。先時這位少年向父親拜辭,原是為了出來散心而已,此刻停在竹林中,筆直又帶了些許閑適地站著。他微微仰著頭,頭頂有幾分日光傾瀉而下,正落在他眉眼上,他在溫柔日光裡閉著雙眼,竹葉與睫毛的暗影覆在臉上輾轉繾綣,素枝倏然有些愣神。
腳下不慎踢上一粒石子,石子撞上竹節“啪”的一聲,少年睜開眼朝這邊看來,素枝趕緊低下頭匆匆走開。臉上不知怎的燙得很,連著心上亦像是烙鐵一般,鏗鏗鏘鏘的。
也不知道那少年究竟有沒有看到她的模樣。
但願他沒見著,真真是窘煞人了。她心想。可一念過後,心底竟又生起一些些期盼來,期盼他沒見著,卻也期盼他見著了。
這一日實在怪誕,素枝只覺自己手也不是手,腳也不是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聽見耳畔有人喚她:“小枝。”
“小枝……”
聲音渺渺,一隔煙海。
她睜開眼,坐起身來,便見身在殿上,祁山正殿,殿上立著那位少年,清朗如畫,父親素天問正在同她說話:“小枝,來見過你衛師兄。”
師兄?
車騎將軍衛之渙,膝下長子衛雍,拜入祁山山門,尊師素天問。
素枝一時愣了愣,腳步踟躇了片刻,卻也還是定住心神走過去,輕輕喚了聲:“衛師兄……”
“見過素師妹。”
衛雍行下一禮,抬起頭來,忽覺眼前這位師妹身姿熟悉得緊,似乎已然認得許久,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隱約記起昨日林間匆匆一瞥的身影,彷彿便是昨日那名少女,於是心頭不由留意了一些。
素枝正與掌門閑敘,方才得知少年由來,又聽說少年父親將他留在祁山上拜師學藝,心裡不覺有些微妙。她悄悄抬眼,小心翼翼地偷瞄了衛雍一眼,卻不想衛雍竟然也在望她,四目倏然相對,素枝慌忙清咳了兩聲,趁著雙頰未變通紅前,趕緊向父親福了一福:“與幾位師姐約了還有事,小枝先行一步。”
素掌門自然未行阻攔。
於是素枝迅速轉了身往殿外走,兩側面頰隨她背身向外,這才一層一層泛出紅暈來。初時淺粉,漸而燥紅,直到紅到耳朵尖兒,她才一腳踏出殿外。迎面山風尚還有些清冷,她深深撥出一口氣,抬起緊張得出了汗的兩隻手,捂了捂臉。
這兩日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見這少年便總在失常。
她自覺奇怪,回了房便倚在窗前出神,倚了半日,卻見外頭匆匆跑來兩位小姐妹,火急火燎地喊她:“小枝,快走快走,快去看看,新來那位衛師兄,要與沈師兄打起來了。”
素枝身形登時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