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長恭一聲喚她,連笙才恍然自己出神了,忙低下頭再拜了拜:“連笙見過大將軍。”
“嗯。”衛大將軍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悅,說,“既是恭兒的朋友,那便一道坐吧。”
“是。”
連笙半低著頭有些懊惱,方才便不該那樣出神,如今倒好,自己落到衛大將軍眼裡,定是成了沒有禮數管教的模樣了。她半垂著腦袋跟隨長恭一併坐下,只聽衛大將軍冷冰冰的口氣喊他:“恭兒。”
“在。”
“兵部授你北中郎將,雖只是個四品官銜,卻也不是望你固步自封,前景終究擺在那裡,若你他日業有所成,得以接掌衛家軍,自是少不得登堂議事。文武百官見微知著,我衛氏一門縱是將門,但也絕非粗鄙無禮的莽夫之流,你交結江湖朋友並未不妥,但是己身該有的規矩也切不可忘。”
連笙的一顆心,登時便透透地涼了下去。
身旁的長恭拱了手道:“是,恭兒不敢忘。”
話畢又掃了她一眼,掃得連笙是心也涼,手也涼,在這屋中炭火“噼啪”的暖融融裡,卻彷彿跌入了數九隆冬的冰湖。
冷也罷了,還有隨之而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似要沒話,雖然無甚情緒,卻是天生一股子氣場,不怒自威。這份宛如泰山當頂般的壓抑,才治得連笙大氣也不敢多喘,只得老實本分地坐在椅上,聽他二人說話。
衛大將軍先是問了問晉職一事,長恭如實答了,又問他今日出城為何,長恭自若地應說前兵部侍郎賀仲齡告病還鄉,因是兵部前輩,便去送了送。衛大將軍點點頭,道:“同朝為官,有所禮遇是應當的。”
“是。”長恭又回說,“賀大人辭官前病下,聽聞乃是鬼祟之故,還請了墨白二位先生一同登門探過。”
衛大將軍聞言卻皺了皺眉:“你能與同僚為善自是好事,但也不可太過醉心於此,身作武官,習武練兵,研兵法戍國疆才是正事。”
“是,恭兒明白。”
“明白就好。”衛大將軍的眉間這才稍作平展,“那賀大人又是怎麼個境況……”
長恭便又將驅邪一事揀著不甚緊要的說了。
他二人談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那位青瞳少年就一直在旁靜坐著,微微垂著眼。先時捧在手中的藥碗早已見了底,沒了苦藥的溫熱,白瓷碗漸而變得冰涼,他也不放,也不吭聲。偶爾抬起眼來看一看,目光淡淡的,卻是落在連笙身上。
連笙現下倒是有些噤若寒蟬,生平裡大約還是頭一遭這般膽戰心驚的,頭雖低著,兩只耳朵卻是兔子般豎得老高,仔細在聽衛大將軍說話。
衛大將軍轉了話鋒,正說起今日歸府一事,他向長恭道:“我此番回京,蓋因年關將至,進宮面聖述職,本應留下過年節的,但數萬軍中將士尚在戍邊,你新晉官職,一時又不得回營,年下軍中不可無帥,我便只在京中留一日。值此年節,將軍府一應諸事便都交與你打理,可有難處?”
長恭聽罷便又站起身子,躬身一拜:“父親且放心,將軍府裡外上下,恭兒自當打點妥當。”
“若有難處,便向墨白二位先生請教。”
“是。”
他二人靜默了一瞬,便見衛大將軍擺擺手:“行了,我沒什麼旁的吩咐了,你且忙你的去吧。”
連笙這才如獲大赦地抬起頭來,將顫巍巍的一顆心扶穩了,跟隨長恭站起身子。
他們行個禮正欲退出去,“爹。”那位一直默不吭聲的少年忽而開口道,“無事那我便也先回房了。”
“好,去吧。”衛大將軍點點頭,側身又坐回案前。
於是青瞳少年放下手中抱了許久的白瓷碗,抬手擱在衛大將軍的案上,預備告退。連笙見狀正感有些納悶,他不將碗盞帶走嗎?卻見他的雙手騰出了空,順勢便往左右身側搭去,而後兩手輕輕一滑,他便坐在椅上“走”了出來。
方才叫桌案擋住未曾看得真切,連笙這才驚覺,少年身下坐的,竟是一張輪椅。
他倏忽抬眼看向連笙,正正好便將她滿目的驚詫悉數收進了眼底。於是他又低了低頭,似乎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難堪一般,好似,一身新衣突兀地染了一大塊汙斑,便總想藏著掖著不給她瞧見。
長恭喚了一聲“兄長”,說:“我來吧。”上前接過了他的輪椅,他才複又抬起頭來,側過頭溫和地笑笑:“多謝。”
回頭時卻沒有再看連笙。
不過一點細微心思罷了,連笙自是不察,只看他二人往門口的方向行去,遂也埋下頭快步跟上。然而他們三人還未踏出房門,便聽見身後一聲中氣十足卻又冷冰冰的:“連笙。”
連笙登時只覺脊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