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帥當著全軍將領之面,將兵符予你。你在一日,衛家軍便在一日,衛家軍在一日,兵權便不可丟!大齊江山亦不可丟!”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抬手兩塊青銅虎符。那伏虎背刻銘文,威生四方,左右相合,七萬將帥皆聽命麾下,長恭一時猶豫不敢接,抬頭一聲:“父親……”
卻見衛大將軍起身行至跟前,拉過他的手,將那虎符鄭重交到他的手上。
道:“我此一去,衛家軍託付於你,我入宮後,若能洗刷謀逆汙名自是最好,但若不能,倘使有朝一日衛家軍走投無路,唯有一反才可存活,你,便反吧。此地離荊州不遠,荊州豫王轄境,別餘王爺皆受困京中,若真到了那一天,或許這位遠發荊州的王爺,還可助你一力。”
長恭被他拉起身來。
衛大將軍緊緊握住他的兩手,將那虎符牢牢合於他的掌心,而後雙手略微一抖,只黯然道:“若此行我能換你兄長出來,將他送來軍中,若他大難不死,往後的事便拜託你了,照顧好他……”
說時聲音愈發得低,眼底似有一點老淚。
“父親……”
然而片刻失神,衛大將軍又跟著抬眼望向身後墨白,道:“二位先生神通至廣,往後仍請提點恭兒……”
“大將軍但可放心。”墨先生應道,“我二人,過去如何輔佐將軍的,來日便當如何輔佐少帥。”
於是一直不展的愁眉,直到見他應下了,衛大將軍方才如釋重負點一點頭。
而後四下環視,一眾將領皆不出聲,半是悽然凝睇,半是為他此行憂思怖懼。衛大將軍副將還要再行勸他,卻被一聲令下打斷:“我意已決,此乃軍令。令如山,服從便是。”
隨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營帳。
翌日,衛大將軍動身。
他下令辭去所有隨行,只帶了一十二塊金字牌,孤身上路。
一人一馬,悲烈決絕。
身後大軍整裝送行,七萬將士齊唱嘹歌。風瑟瑟兮蕭索,雲絞絞兮折戧。戰鼓酣響,群馬狂嘶。衛大將軍別過頭去,一滴淚下,再未多看一眼。此去無時,歸期何待!倒不如便眼不見,永生永世,再不得見。
衛大將軍返京,訊息還未傳回京中時,長青與連笙正剛於獄中得知朝廷連發一十二道金字牌之事。
大理寺的監牢,不比刑部牢深,男女並不分監,又因他二人乃是逆犯待斬的,不同於旁的死囚,故而甫一押來,便將長青與連笙關在一處。此時一牆之隔,連笙看不見長青的眉眼,卻聽得他隔牆問她:“連笙,你能逃出去嗎?”
連笙倏而一怔:“兄長何意?”
“你逃出去,阻止我爹入京。”
“為何?大將軍返京,不是前來澄明真相?大將軍一品重銜,又兼朝中老臣,即便先帝在也動他不得,屆時他來了,你我便有救了。”
然而長青出口否認,道:“他來了,救不了你我,他來,是來送死來了。”
一句話,登時卻教連笙驀然一驚。
而後便聽長青將那個中緣由,細細分解,講與她聽,末了只問:“你可能出去,阻止他入京?”
連笙想也未想,一聽衛大將軍此行兇險,心中掛念長恭,料他許是要同往,便滿口應下可以。又問他:“那你呢?區區牢鎖困不住我,我解了,一併走吧。”
長青卻黯黯道:“我腿腳不便,同行只會成為你的負累,你先去,勸回他們要緊。爹與長恭在一日,他們便還不敢動我。”
連笙此時心急如焚,哪裡還有多的心思細細推敲他的話。
聽到長青這樣講,想當然便選擇信他。於是趁著夜深,獄卒不備,卸了牢鎖便要動身。
“兄長,那我去了。”
“快些去吧。”
長青坐在鋪了些許幹稻草的地牢裡,向連笙點一點頭。
見她身影轉眼消失在牢門一側,他才黯然將頭埋下來。
得知一十二道金字牌,將衛家軍一語打成謀逆叛軍時,他便知道父親定將有此一行,也深知父親此行十之八.九必死無疑。他無能為力,且明白自己也將難逃一死,既然命中註定有此一劫,便不如找個託辭,先讓連笙安心出去。
一切不過藉口罷了,他心知肚明,又怎會蠢到要讓連笙去勸。只不過是念及,若要平白叫她舍下自己逃命,她是斷然不會跑的,唯有借這樣的口,方能讓她不顧一切地離開。
就讓她一路奔去北境,遠遠地走吧。
長青雙眸黯然至極,只對著連笙離去的虛空默默垂眼:
走吧。去北境,去找長恭,找到他後,便再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