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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掩淚山城看歲除

祖母年事已高,堂弟年齡幼小,都熬不得夜,早早就睡下了。只剩褚仁和傅眉在灶間,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兩個人坐在灶前,灶上燒著水,滾滾的煙氣升騰著,濕潤而溫暖。

“你倒是學會生火了?”傅眉笑道,灶火的光把他蒼白的臉映得紅撲撲的,倒像是帶著幾分羞澀似的。

“也是這一路上才學會的……”褚仁低著頭,把一根柴枝塞入灶中,想到分別時古爾察的話,不禁心中酸楚,就算現在已經學會了生火劈柴,煮飯縫衣又如何?終究是回不去了……不知道齊克新和古爾察在做什麼,這除夕之夜,他們在千裡之外,此時可否也想著自己?褚仁想著,又搖了搖頭,似乎要驅散胸中鬱結似的,今天是除夕啊……又是傅眉出獄的好日子,該多想想開心的事情才對。

“你剛剛吃飽了嗎?”褚仁問道。

“飽了。”傅眉點點頭。

“抱歉啊,本該好好為你接風的,而且這是年夜飯,只有一粥一菜,實在是太簡慢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家的,這一路上忙著趕路,忘了今天是除夕了,也沒提前置辦些年貨。今天鋪戶都關門了……我也沒想到,奶奶這裡過得這麼艱難,家裡的米只夠做些薄粥,連醬菜都是找鄰居借的……銀子我有,只不過要等到破五開市才能買到吃食了,這幾天大家都得忍忍……”褚仁絮絮說著。

“沒關系,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強!”傅眉又問,“奶奶他們,為什麼不在三叔那裡過年,是你去接他們過來的嗎?”

“不是……”褚仁搖了搖頭,“那邊家中已經沒有米糧了。鄰居們……能賒借的也都借了個遍,奶奶是好強的人,不願意大過年的還要看鄰居們的臉色,這邊家中,好歹還有些陳米……這是堂弟偷偷說給我聽的。”

傅眉聽了,眼圈便紅了,“終究是我安排的不周到,沒想到三叔也會入獄……”

“沒事兒,現在一切都好了,銀子我這裡有。爹爹的案子,已經定成無罪了,我想三叔很快也會被放回來的。”

“你呢?你是怎麼回來的?那王爺怎麼肯放你回來?”傅眉問道。

這一次,輪到褚仁紅了眼圈,“我阿瑪……被幽禁了,是古爾察提前得了信兒,冒死把我送出城的……”

“幽禁?為什麼?!”傅眉大吃一驚。

褚仁便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傅眉聽了,也是一陣黯然,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解。

水燒好了,兌在沐桶中,不冷不熱。

“快來洗吧!去去晦氣!”褚仁說著。

傅眉卻紅了臉,微微側過身子避讓著,“我自己來……”

“你額頭怎麼了?!”褚仁驚道。

之前傅眉一直將辮子盤在頭頂,此刻放下來,便露出了額頭的傷,那是一大片擦傷,沾著不少泥土,和血痂凝在一起。

傅眉忙側過頭,用手遮掩著,“沒什麼……小擦傷而已,剛才趕夜路,不小心絆了一跤……”

“你的手……”褚仁看到傅眉手背上的凍瘡,“疼嗎?”

傅眉笑了,“我的小少爺,這只是凍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等天氣暖和了,三伏天兒用點藥,冬病夏治,第二年冬天便不會再犯了。”

褚仁點點頭,“快點脫衣服吧!水都要涼了。”

“我自己來吧……你……”傅眉囁嚅著。

身上的傷,浸沒在溫潤的水中,便顯得不分明瞭。

褚仁站在傅眉身後,輕輕為傅眉擦著背。

傅眉全身上下,淨是蚊蟲蝨蚤咬過紅痕斑點,那傷痕累累的臀,幾乎和古爾察身上的傷疤一模一樣,讓人目不忍視。

傅眉像是知道褚仁心中所想似的,偏過頭來,說道:“這些傷疤,會慢慢平複的,我們是醫家啊,不會治不好這些小傷的,你放心吧……就連你臉上的傷痕,我也會讓它消失的!”

褚仁心中一酸,落下淚來。淚落在沐桶中,激起小小的漣漪,那水下傷痕累累的身體,便模糊起來。

傅眉沒有回頭,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知道褚仁哭了,喃喃說道:“別哭……一切都會好的。”

注:

[1]順治大赦詔書見《清實錄》順治十一年十一月。

[2]傅眉書信見傅眉《我詩集》卷十一《與古度書》,有刪改。

[3]冉冉悲將老,沾沾恨昨迂……:出自傅山《甲午獄祠除夜同難諸子有詩覽之作此》。

[4]《秋夜》、《獄祠樹》均為傅山在順治十一年秋獄中所做。“教兄趺病骨,聽弟轉金剛。”這句中的兄,說的就是陳謐,弟說的就是張中宿。

[5]關於傅眉除夕被釋,連夜歸家跌傷的細節,見傅山《哭子詩·哭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