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出去無事可幹,既然巴拉克勸說,他便生了透氣散心的意願。
晚風徐徐,傍晚之後的引鳳縣四處清涼,大街上散步者絡繹不絕,吳天走在他們其中,身後跟著巴拉克和馬勇大師,這兩個外國人並不惹人注意,一路上全無路人目光投來。另外還有凡人看不見的何判官和小鬼們,也跟著吳天。有這麼多人保護,他其實很放心。
步行到了城隍廟,入夜的廟宇外亮著彩燈,大門緊閉,今日已經謝客。吳天在這裡停留了幾分鐘,身邊的何判官和眾小鬼無不嘆慨,這個地方隨時會從他們手裡丟失,被邪教佔去。
吳天買了瓶礦泉水,繼續漫無目的地散步。夜市已經擺出來了,佔道經營的小販吆喝著自己的商品,重複每天必說的幾句話。逛夜市的人與他擦肩而過,有小孩,也有老人。後邊的人嫌他走得慢,不耐煩地催了兩句,吳天識趣地讓路。
看著幾個流氓般的青年從身邊走過,吳天有種芸芸眾人渾渾噩噩之感。看周圍這些人,為生計而忙碌,他們會因不信神而覺得空虛嗎?絕對不會。只有身處絕境,或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才會有那種空虛感。他們有家庭要養活,哪有時間精力再養個神?
吳天向前走,總感覺背後有人跟蹤,以為是巴拉克和馬勇大師。可他回頭,那兩個外國人都不在。
“他們去哪兒了?”吳天問。
何判官張望道:“剛才還跟著的。人多走散了?”
在流氓催自己快行的時候,那兩人就應該沒跟在後面了,可他們去了哪兒?
“下官馬上去找。”何判官立即吩咐小鬼行動。他又問吳天,“吳公子你怎麼?有什麼不對?”
“好像有人跟蹤我。”吳天兩側看了看,人流中看不出異常。
“吳公子,你盡管裝著不知情。誰在跟蹤,下官幫你觀察。”何判官出主意道。
吳天點頭,忐忑地往前走了一段。
何判官在他耳邊輕語,“吳公子,下官發現那人了,就在你身後十米,一個穿藍衣的老頭兒。”
吳天猛地回頭,目光在群中立即搜出個穿深藍色布衣的老者。老人與他目光交彙,像做了賊,迅速閃躲。吳天幾步追上去,發現這個老人只是個拾荒者,布衣陳舊,打了好幾個補丁,穿了雙有破洞的綠色解放鞋,提著只白得發灰的塑膠編織袋,袋內鼓鼓,已經裝了許多。
“為什麼跟著我?”吳天直接問。
“我……”老人緊張,“我只是想要你的礦泉水瓶……”
吳天立刻看了眼手裡的瓶子,瓶裡的水喝了一半,幹脆把塑膠瓶給了他。
老人很高興,接過瓶子,剩下的水也不倒掉,直接丟進編織袋。
“你不把水倒掉嗎?這樣你提著會很重。”吳天好奇地問。
老人樂呵呵道:“重點才好啊!重點可以多賣幾個錢。半瓶水抵得上幾十隻瓶子了!”
“老伯,被發現了,收購站老闆會罵死你的。”吳天笑道。
“罵就罵,等他發現了再說。”老人樂觀笑對。
吳天發現老人胸前別了枚印有梵文的佛教胸針,便調侃道:“老伯,你這麼幹,不怕菩薩降罪?這不誠實。”
老人摸了摸胸前徽章,笑道:“菩薩大慈大悲,不會怪我的。快開學了,我這不是為了給小孫孫存點錢嗎?我信菩薩,卻從沒燒過香,沒錢啊!就算將來菩薩要我下地獄,也只有這樣了。我已是個快死的老頭兒,小孫孫是我的指望,我沒啥心願,將來小孫孫考上大學,有了好工作,這輩子就不用像我這樣撿破爛了。”
“家裡只有你們祖孫?他父母呢?”
“都不在了。”老人嘆氣,“我不辛苦,誰辛苦?”
他們邊走邊聊,路過只垃圾桶,老人停下,手伸進桶裡翻找。
吳天站在旁邊,心中傷感。信神不能填飽肚子,要吃飽,還是得靠這雙手。老人為了孫子,不怕下地獄,他對親人的感情已經超起了宗教信仰。或者說,為了後代——這才是他真正的信仰。自己辛苦奉獻,是為了給子孫造福,而不是奉獻給神。亦或者說,奉獻給神,與奉獻給後代並無區別,都是奉獻,並以此為精神寄託。既然奉獻等同,那麼,後代能否等同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