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年輕時範的渾。
吳優和琢子、沈南風在午後的湖邊散步, 遠眺光亮的水面,有慢悠悠的小船在枯荷之間穿行。秋日的光線並不灼人,只是暖融融包圍在肌膚左右。
鞋子踩在棧道交錯的防腐木上, 輕輕淺淺的聲音,與輕柔的波浪聲糅合混響。
終於等到時機解開自己的疑問了。昨晚陳宴提起過李家的背景, 吳優還是想直接問當事人。
“阿姨保養得真好, 旁邊那位叔叔也很雅緻紳士, 挺登對的。”她巧妙地留夠了試探的邊界。
琢子有一絲羞赧, 雖然跟吳優已經是情同姐妹的閨蜜, 但是她從未透露過家人的情況。今天不小心被窺到,挺不好意思的。
不是她把吳優當外人, 大學同宿舍的姐妹親密相處四年,她也沒有說過。只因為在高中曾經被霸淩過的往事, 讓她已養成隱瞞的慣性。
其實對於這點,李琢內心一直也無法獲得自洽。一方面她被保護地很好, 是可愛無邪、心思坦蕩的性格;但過往經歷又告訴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朋友就交朋友,家事不要過多往外說。
李琢自小就成績優秀、表現積極, 高三上學期學校準備自主招生資格篩查,她就已經夠格了。琢子跟同桌是學習搭子,小男生叫黃琪。和她每天一起做題、上下學買零食, 甚至還去對方家裡做作業。
時間長了黃琪大致瞭解一點李琢家庭,會問一些問題, 比如為什麼你小時候的照片那麼多, 但是怎麼不住在原來的鎮子。李琢也大大咧咧地講一些,她知道的也只是個大概:比如她家小時候破産過, 本來住在風景秀美的麗衣古鎮。鎮上有很大的染料廠,在十多年前那是她們家的産業。
小男生家庭是關系緊密、重視學業的氛圍,轉頭就隨口把學習搭子的資訊說給了父母。很多當時的無心之舉,經歷過重重巧合,就會變形成日後的傷人利箭。
之後在過完年的春季模考前,有些流言蜚語在學校傳開。最後在學校宣傳欄看到十幾年前的報紙時,李琢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自己家事的全部。
她一直以為爸爸只是離開家了。那是母親和哥哥聯手給她編制的一張脆弱的網。想隔絕一些殘酷的真相,留一點點溫情給她。三、四歲的她還不經人事,只會叫著要爸爸,然後被告訴,父親只是去了很遙遠的南方賺錢了。
一家人很快搬離了麗衣古鎮,去了縣城。後來長大了,她想父親可能真的留在遠方,不回來了吧。李琢以為這是一種空缺,可報紙上告訴她的是一種血腥。
沒有意外的,那次關鍵的模考李琢失利了,也因此失去了自主招生的資格。整個高中部只有三個名額,資格按照這次春季模考成績排名。之前一直穩坐第一第二的她,這次滑落到第四名。而黃琪則由原來的三名開外,幸運地擠了進去。
後來李執去學校教務處調監控,在宣傳欄貼報紙的,正是黃琪家人。憑藉著自主招生的20分,黃琪後來去了北京的top2。而琢子盡管後來被家人努力安撫,高考平穩發揮,去了上海的j大,也算是名校,終歸與從小的願望擦肩而過。
對方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巧妙地在那個時間點,發酵了一個事實。在高考的20分面前,人性不堪一擊。
時光總會把青澀的枝丫磋磨得粗糲,也是在那個春天,李琢懂得了很多事情。她一開始質問過母親,為什麼要瞞著我?
顧秀青沉默不語,她自己也在努力地忘記,甚至那幾年,她已經感覺到生活蒸蒸日上,那個人和事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痕跡,全部被抹去了。
李執帶著琢子路過一家幼兒園,孩子們在花園裡無憂無慮地玩耍。他對妹妹說:“一開始,我們也只是想,你能夠和這些孩子一樣開心地生活,哪怕只是一陣子。”
再後來,就總也開不了口,說不出真相。
琢子想通了,善意的謊言就像虛幻的彩色氣泡,破碎那刻讓她苦痛。但吹制這個泡泡的人,何嘗不是一直在長時期地羸弱抗衡,用謊言來抗衡現實的殘酷。
之後李琢上了大學,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好。李執也教育她,待人不必過於實誠,要學會有所保留。那是他在社會摸爬滾打中學會的處世哲學,他不想妹妹再被非議家庭。
世界就是這樣的,虛張聲勢有時候並不是個人所願,而是個人所需。
於是直到實習和工作的時候,李琢也很少在朋友面前提起家事。
“很早的時候,我爸爸生意失敗去世了。這位叔叔是位高中語文老師,平常寫寫毛筆字、看看書,陪我媽逛逛花市、聽戲曲,挺好的。”
年輕的臉終究是學會了輕描淡寫的表情,也可能是長大了,也強大了。
“阿姨一個人把你們培養成才,挺厲害的。”吳優由衷地感慨。
沈南風在後面接話:“這個‘才’也包括李執麼?”
“棟梁之才跟歪脖子樹都是‘才’啊。”
“你為什麼總對李執有偏見?”這話過於刻薄了,沈南風有點看不過去。
為什麼?因為他就長著一張讓人有偏見的臉。不管這張臉表面看起來待人再細致貼心,只要想起他也曾經對女人那麼冷漠現實,就得保持警醒。
再說連他媽媽都不待見他,吳優幾乎可以斷定,李執年輕的時候一定挺犯渾的,才能夠讓自己通情達理的親生母親都不親近。
剛剛下樓的時候,吳優路過偏廳,顧秀青和李執、沈南雨在喝茶。
“你該收收心了,以家庭為重,穩重妥帖些。”老太太的聲音帶著江南的和潤。
“我現在也沒有女朋友啊……”李執似乎並不在意、有點吊兒郎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