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入宮當日,太陽未出,四角飛簷下滴滴答答落著隔夜的水珠,空氣潮濕而晦澀,朱牆琉璃瓦顯了黯淡之色。
東宮,鳳鸞殿,雲頂檀木作梁,壁上綴以夜明珠,十二扇薄如蟬翼的鮫紗帷帳以流蘇金鈎挽起,殿內一側的軟榻下擱著幾個青玉瓷大甕,裡頭奉著冰塊,漸漸融化,浮冰微微一碰,發出細微悅耳響聲。
陳皇後一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端坐於軟榻之上,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珍珠,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軟榻下方紫檀木椅上坐著名婦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鳳眼長眉,生得美豔,取了隨身攜帶的玉罐子託在手中遞上,“這‘美人紅’是臣妾從孫神醫那兒求的,孫神醫入京匆忙,攏共就帶了這麼一罐,有駐顏澤面的功效,請皇後娘娘笑納。”
“國公夫人有心。”陳皇後聽聞是孫神醫,讓宮女遞呈上來,擰開玉罐蓋子,輕輕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杏仁香,頗是好聞。命人收起後轉而道,“怎麼不見你家姑娘一同?”
“回娘娘,瑾兒前兒個染了風寒,症狀輕微,怕傳了皇後娘娘,故此只在殿外等候。”衡國公安夫人提起自家姑娘,語調裡不免有絲絲驕傲。“實不相瞞,這美人紅就是瑾兒從孫神醫那兒贏過來的,神醫還問她要了瓊脂膏的方子,誇她有天賦呢。”
陳皇後聞言亦是笑道,“瑾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機靈,品學才德都甚得本宮的心,是本宮心中藺王妃的不二人選。”
“多謝娘娘抬愛小女,只是藺王似乎中意的是……”安夫人先是一喜,隨即想到近日藺王所為,笑容裡不由多了一絲尷尬。
陳皇後自然明白她未盡的話意,先前孩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險些驚動聖上,若非她死死瞞著又派人抹平此事,豈能這麼快就過去,那孩子倒好,落了事兒就往太傅府跑,如今京裡皆是盛傳藺王對項家大姑娘一片情深。
戴著鎏金燒藍指甲套搭在楠木小幾上,力道嵌進稍許都不自察。她辛苦教養指望的孩子,京中世家小姐那麼多,選哪個不好,偏生要那人的,作的還是同他父皇一樣的深情姿態,讓她怎能不生怨。
陳皇後心中已經認定項瑤同她母親般狐媚,迷惑了她的曄兒,想攀上高枝成為藺王妃。
“本宮絕不會讓藺王娶那種女子為妻。”
安夫人聽著她語調裡的森寒之意,憶起衡國公醉酒曾同她說起一二,當今聖上心裡頭最愛的還是雲安郡主,奈何郡主身份不足,聖上又有志做位明君,待郡主愛上項太傅之子,向太後請嫁,二人之間才絕了可能……也無怪乎皇後會將雲安郡主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不過,比起朝上頗有微詞且庸碌無能的太子,能力出眾的藺王殿下更為合適,雖同是皇後所出,但陳皇後對藺王殿下費心栽培,無疑是偏了心眼兒的。這一思慮,心中便有了算計,眉梢一展,挨近了皇後娘娘輕啟道,“不過一個四品鴻臚寺卿的女兒,皇後娘娘若是不喜,這次的琳琅宴大可……”
距離鳳鸞宮數百米遠的慈寧宮裡,凝神靜氣的薰香嫋嫋而起,一位面慈目善的老婦正微微閉目養神,聽到嬤嬤傳報定遠將軍求見,倏地睜了眼,染上幾分笑意,“快宣。”
“臣弘璟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金安。”男子長身玉立,氣度不凡,眉宇間英氣逼人。
太後忙是道了免禮,招手讓人近了身前,“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瘦了,跑那麼遠吃苦了罷。”伸手抓著他的胳膊,眼裡不無心疼,她這唯一的外孫幼年失怙,安平又緊跟著宋將軍撒手人寰,留下孩子獨零零的,她曾為了那事與皇上大起爭執,卻在看到皇上將他抱養在身邊時心感無奈,只是錯已鑄成,追悔不及,唉……
宋弘璟慣無表情的臉上起了一絲淺淡笑意,“南疆雖是艱苦,卻也磨礪人,弘璟受益頗多。”
太後微微頷首,問及宋老夫人道,“你祖母身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