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的董黎,有一屁股債,一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還有一個像女孩子一樣敏感纖細的漂亮發小。他和路邊吃草的牛羊似的單純快樂,相信自己的一雙手能賺出一個光明的未來,畢竟藍天之下,總會有好事發生。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懷疑那些迷幻般的日光和下雨的雲彩。可能是從舊金山那個雨水夾著雪花的夜晚,半夜裡,褚風的秘書通知他,褚風出事了。
二十五歲的董黎一遍一遍地看褚風開著車在雨幕中沖進海水裡的監控攝像,他的車是明黃色的最新款,舊金山只此一臺,褚風得意地說過,開著這麼騷氣明亮的車,無論他行駛在舊金山的哪個角落,董黎都能從公司的三十七層上看到他。
一語成讖。
警察感慨說,如果不是董黎的不在場證明太有說服力,他幾乎要懷疑是一起精心佈置的商業謀殺,作為創業夥伴董黎的反應實在是過於冷靜了。
董黎沒什麼力氣去應付警察的質疑,褚風走之前,跟他說從家裡回來有事要告訴他。他早就猜到褚風要說什麼,卻再也聽不到他說出口。
褚風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開車過,每一臺車的駕駛座裡,似乎都有一個褚風的幽靈,還是當年臨走時扭頭沖董黎笑的模樣。
此刻,董黎把一隻手扶住另一隻,勉力讓自己穩定下來。他再也看不到褚風的幻影,眼前只是一片血霧似的紅。
董黎在鋪天蓋地而來的血潮中,在心裡艱難地默唸,你幫幫他,如果你真的在天有靈,求你幫幫他。
李汐子同甄天明說:“很抱歉,但是董總,應該是沒辦法去股東大會了。”
“沒關系,辜安楓平安最重要。”甄天明垂著眼睛看自己的方向盤,堅定道:“本身,清理門戶這種事情,也不應該麻煩你們。”
保時捷仍然以60公裡的最低時速在高速路上滑行,甄天明掛掉電話,重重地嘆了口氣,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
從還在沉迷武俠小說的年紀,甄天明就矢志不渝地認為,甄家是他生命中的敗筆,人生路上的拖累,行走江湖的絆腳石。甄家的設定,註定只適合出一個慕容複或者是楊康那樣毒辣陰險的大反派,但是幼小的甄天明的終極夢想是當張無忌,或者韋小寶也行,總之要很多很多美女。
甄天明左看右看,家族也不像馬上要日薄西山的樣子,於是很發愁,難道真要去當一個沒有人喜歡的英俊反派嗎?
而甄長宇,顯然不能理解他宏偉的志向,甄天明認定了他很像《天龍八部》裡那個掃地僧,哥哥很厲害是沒錯,可是要是像哥哥那樣活著,也太無聊了。
甄長宇注意到他古怪的目光,微笑著摸摸虎頭虎腦的弟弟:“你小腦袋裡在想什麼?”少俠甄天明和一個老和尚沒什麼好說的,他哼了一聲,像個英雄一樣昂首闊步地走開了。
他剛剛從痛苦的江湖兒女夢中清醒過來,就遇到了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人。
甄天明最喜歡美人,所以他非常自戀。容西園長得好看是他開始注意到這個小廣告導演的唯一的原因,後來他帶容西園喝酒,在啤酒裡摻從酒窖裡順來的幹邑白蘭地,容西園喝醉了在月亮下哭鼻子,他嫌棄地想,容西園哭起來真醜。有什麼東西像月光一樣在心中彌散開來。他偷偷親了親這個滿臉都是鼻涕眼淚的醜八怪,跟自己許諾說,我得照顧他一輩子。
所以甄天明後來選擇當一個演員,畢竟娛樂圈那麼亂,不結婚是可以滴,演員接受導演的潛規則也是可以滴。他在大學裡,給商學院的同學有償提供論文寫作服務,交換他們只能得c的課程作業。他交給家裡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心裡想,那個位子就給大哥吧,我要自由,我要我愛的人,我不要甄家。
後來,甄家連自由都不肯給他,那他只要容西園就好了。
他猛地在路上剎車,高速行駛中的跑車敏捷地停了下來,橫在路中央。前面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容西園,另一端是他一輩子都想逃離的甄家。
甄天明猛打方向盤,車子整個轉過來,朝著來時候的路以120公裡的速度疾行而去。
真是對不起啊,這一次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對不起你。甄天明甩甩頭,想把那個可能再也見不著的人甩出自己的腦袋,一滴晶瑩的水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落在手上,他才發覺自己哭了。
在高速路上逆行是大忌,但是甄天明管不了那麼多了,很快有車子的轟鳴聲從後面傳來,本來以為交警效率這麼高,立刻追來了,反光鏡裡卻是一輛陌生的黑色越野車。
那輛車追上甄天明,狠狠地往他的保時捷上一撞。甄天明加大馬力,引擎咆哮著往前沖去。
甄天明失戀的悲傷暫時一掃而空,他開始反思,甄家的教育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或者甄辰遊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抱錯了的別人家孩子。
襲擊董黎,或者說謀殺董黎,只要他大權在握,甄家還是有能力找個替罪羊把這件事壓下去的。但是如果甄辰遊想搞死甄天明,這和權力鬥爭已經完全是兩碼事了,那麼作為一個抱團緊密規矩森嚴的世家大族,甄家只會拿甄辰遊作為祖廟的香火祭禮,給甄天明殉葬。甄辰遊的智商是跟著他早已撒手人寰的甄·司馬仲達·叔父一起到九泉之下玩爸爸去哪兒了嗎?!
他正一邊心不在焉地閃避著,又有幾輛跑車迎面直沖過來。
黑色的克爾維特z06一看就是甄辰遊的手筆,這種暴力美學的肌肉跑車和甄辰遊本人一樣沒品,所以特別受他喜愛。
甄天明認真地想,他是這麼些年在娛樂圈兢兢業業地賣溫柔貴公子人設賣過了嗎?還是在容西園面前的迷人小甜心形象真的給他的氣質增添了那麼幾分人畜無害?
甄家二少爺,是在十八歲剛拿到駕照兩天的時候,就撞爛了一輛法拉利的存在,當年還沒有遇到心愛的人從良的時候是地下車賽的常客,在他手裡毀掉的超跑比這幾個司機開過的車加在一起還多。他不過嫁為人婦不是)十餘年,他堂哥哥都已經忘掉了他曾經的終結者惡名嗎?
甄天明加大油門,發動機很快達到了最大扭矩點,車子像出世的神兵一般呼嘯著,以雷霆萬鈞之勢,破開擋在最前面的克爾維特的攔截,沖出了包圍圈。一輛肌肉車很快轉向,撞向保時捷的尾部,甄天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極速地向前沖去。
後備箱被克爾維特撞開了,在跑車達到極限的速度之下,數以千計的從荷蘭空運過來的玫瑰被烈烈疾風席捲而出,奔湧成一路紅色的風暴,如同綿延百裡的巨龍,花瓣在高速路上飛舞,旋轉,彌漫,迷亂了追趕者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