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的老頭抬頭看了看一臉喜色的燕天明,咦道:“小夥子臉上笑得跟開了花似的,遇到什麼喜事了?”
燕天明哈哈一笑,把手中提著的燒雞和酒壺放在邋遢老頭身前,剝開包著燒雞的荷葉,自己先咬了一口燒雞,再遞到邋遢老頭嘴邊,讓老頭也咬了一口,兩人皆是滿嘴流油。
“哪裡有什麼喜事,不過是回家了挺高興的。”燕天明呵呵一笑,喝了一口酒,遞給老頭也喝了一口。
邋遢老頭嚥下口中食物,舒暢地撥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腳,十六條寒鐵鎖鏈當啷作響,不滿道:“你小子怎麼一個月都沒來找我,老子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燕天明哈哈一笑,把燒雞遞給老頭又咬了一口,這才道:“這一個月,唉,太倒黴了,莫名其妙就被人刺殺,然後又被一群人追殺了一路,好不容易走過了千裡回到南淮,在南淮城外幾十裡遇到了煉氣高手,這條小命差點就交代在那裡了。”
“喲呵,煉氣高手”老頭驚奇一叫,然後語氣頓時變得不屑:“區區煉氣境也叫做高手嗎?”
燕天明無奈,眼前這老頭什麼都好,就是語氣太大太狂了,嘆了一聲,又給老頭喝了一口酒,猶豫了一下,問道:“老頭,你到底是不是高手?”
邋遢老頭一愣,哈哈哈狂笑不止,道:“燕小子,你我認識了八年,難道你還沒看出來老子我是高手中的高手嗎?”
燕天明看了看老頭一身邋遢的衣衫、打結的發須,還真沒看出來老頭“高手”在哪裡。
燕天明十二歲時誤打誤撞進入後山這個石洞見到邋遢老者,那時燕天明剛剛棄武,面對燕家長輩的冷漠,心裡很是難過,兩人聊了一夜,就結下了後來的八年情誼。燕天明常常會提了酒肉去竹林石洞中看邋遢老頭,心中對這個被十六條寒鐵鎖鏈鎖在洞中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頭很是好奇,曾經問過爺爺和爹爹,但是無人回答他,每次問這邋遢老頭,老頭總是哈哈大笑,燕天明也只得把這份疑惑藏在心底。
老頭又喝了一口燕天明遞來的酒,吃了一口燒雞,含混不清道:“天明小子,給老夫說說你這千裡發生了啥子事,你那眉間的丹砂和左眼的刀疤是怎麼來的,就當是給老夫排悶解乏了。”
燕天明無奈一笑,想了一想,整理了一下措辭,緩緩把這千裡之行告訴了老頭,語氣平淡,就像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不過略過了玄黃果和傳承之地。
老頭聽罷,哈哈一笑,道:“我還以為怎地,原來就這麼點破事啊,枉我以為你被千軍萬馬追殺了上千裡,提心吊膽了一番。”
燕天明呵呵一笑,“的確就這麼點破事。”
“不過嘛,”老頭話鋒一轉,笑道:“小子還是有那麼點可取之處的,這隻眼睛瞎的不冤。”
燕天明習慣性摸了摸左眼上的刀疤,輕聲道:“的確是不冤。”
老頭當啷當啷抖了抖鎖鏈,靠在石壁上,隨意問道:“燕小子,你接下來想要做些什麼?”
“本來想著向爺爺要個入朝為官的,但是走了這千裡看了不少人和事,便想先去江湖上走一遭,做一些早就應該做的事,殺一些早就應該死的人。”
老頭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淡淡地哦了一聲,卻不言不語。
燕天明揉了揉眉間一線丹砂,呵呵一笑,看了一眼束縛著老頭的寒鐵鎖鏈,問道:“老頭,你真的打算這輩子就鎖在這裡不出去了嗎?”
“很快就出去了。”老頭呵呵一笑,眼帶深意注視著燕天明。
走出後山竹林,燕天明心下輕松,一邊行走一邊低頭沉思著之後該做的事情,突地想到了很快就要舉行的洪國的金秋宴,嘴角頓時露出一絲苦笑和煩悶。
洪國金秋宴,每年金秋時節舉行,算一算日子還有十多天,那時漫山紅英皆鍍金,好不壯觀,洪帝每年舉行金秋宴,宴請洪國文武百官和各大世家,還有許多洪國的寒士才子,共同吟賞秋霞。每年的金秋宴是無數寒門才子期盼的直達天聽的絕佳時機,無不早早準備好了得意詩詞畫作樂曲,只待金秋宴上一鳴驚人,如今的聽雨閣大學士餘秋田便是二十年前在金秋宴上得到了洪帝的賞識,入朝為官,一路青雲。
而且這金秋宴不僅邀請寒門才子,也邀請世家才俊,這才是燕天明煩惱的地方,他從十八歲開始便要隨著家中長輩赴宴,迄今已經去了三次,無不是被人借詩詞樂曲挖苦諷刺,氣得爺爺和爹爹一晚上都鐵青個臉,燕天明回到家不挨頓打已經是萬幸了。
今年恐怕也是要這樣了。
燕天明低頭走路,渾然沒看到迎面走來一個彪形大漢,肩膀一震,兩人已經撞在了一起,燕天明身子正虛,被這大漢撞退踉蹌了幾步,定睛一看,才認出眼前這虎頭豹眼的大漢是燕家家衛的統領,正一臉不爽地盯著自己。
張燕平常就極看不慣這作出“鐵衣今已誤儒生”的大少爺,對大少爺的千裡逃亡的各種傳言都是嗤之以鼻,認定了這大少爺不過是個孬種罷了。
“不好意思。”燕天明揉了揉肩膀,輕聲說了一聲,與張燕擦身而過。
張燕不屑地看著走過他身邊的大少爺,輕哼道:“什麼千裡殺人,我看就是抱頭鼠竄,僥幸逃得小命回來,還帶了一個不幹不淨的女子回來……”
燕天明頓住腳步,沒有多言,轉身。
一拳。
兩顆染血的牙齒崩上天。
張燕踉蹌退後,捂住流血不止的嘴巴,一臉驚怒地看著神色平靜卻眼神陰冷的燕天明,不明白大少爺怎麼會突然有了這麼大力氣。
“第一次,只是兩顆牙,下一次,就是兩條腿。”燕天明收回擦破皮的拳頭,神色淡淡。
不遠處是剛好趕回來的風塵僕僕的燕狂風。
對燕天明觸犯“不得粗魯對待燕家家丁僕人”的家規的行為沒有任何反應。
一雙虎目愣愣地看著燕天明左眼上的刀疤,怔在原地。
腳下轟地碎出一圈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