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受著吧,賤民。”
姚不聞揮劍的?血濺到?了楊心問臉上,這個?角度和距離想濺上其實不容易,想來姚不聞是故意的?。
楊心問沒有抬手去擦,血液濺到?了眼皮上,他也只是閉上了那隻眼,由著血水流下。
自?眼睛,到?臉頰,從下頜落下,尚未完全落地?,便已風化褪色,如老舊的?紙張那樣粉碎,隨血陣上吹起的?罡風朝著天際而去。
晴陽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裂開了一個?細小的?縫隙。而那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終於反吞了巨日,用漫無邊際的?黑暗鋪就了整個?天幕。
天穹變成了一面漆黑的?鏡子,楊心問看見了那天幕裡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樣。
恐懼,驚慌,彷彿要?窒息的?膽怯,第一次見到?深淵之?時的?那些異樣的?感覺沒有再度出現,相反,楊心問感到?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愜意,宛若孩童回?到?母親的?羊水,萬物回?歸到?海洋之?中的?舒適,一切好像本應如此,沒有人應當誕生,也不該有走獸背叛海洋走上陸地?。
所有的?錯誤在?此刻糾正。
楊心問朝著天幕伸出了手,那黑鏡中的?自?己也同樣伸出了手。
那個“楊心問”回應了他。
所有的濃霧凝聚成了一個實體,自?天空一躍而下。
他和自己十指相扣。
他和深淵額頭相觸。
他即祂。
收束的?蒼穹落下了真正的?瓢盆大雨,那企圖洗淨世間所有罪惡的?透明的?雨滴滌蕩著人間,自?鬼蜮裡,穿過湘平,橫跨京城,蹚過平罡城,落在?臨淵宗的?山頭,打濕舊廟的?屋頂。
持刀的?魔修一怔,緊緊地?環抱著自?己,彷彿自?己的?一部份被無形的?手給抽走;魔獸群潮忽而著天際長嘯,隨即轉身朝著同一處奔去,而那飛奔的?身影也逐漸消散;魘鎮鏘然?落地?,躲藏在?各處的?人們只看見一把破舊的?刀鏜;厲鬼如雲煙飄散,血紅的?長甲在?驚懼的?孩子面前消失;不知疲倦更無論生死的?走肉跌倒在?地?,壓在?了他們追擊的?活人身上,再無生息。
腐朽的?草木死去,遺骸沉入泥底,滋養新生的?枝椏。
楊心問抬手,拭去了他眼皮上就快凝固的?血液。
“我知道。”他的?腳下是僅剩的?死亡,是黎明前最後的?殺伐,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最好的?答案,但這是他做出的?選擇。
他朝著鬼蜮深處踏去。
“深淵本就無從遺忘。”
清元元年,楊心問戮殺千餘修士已成三元醮,邪功大成,遁入鬼蜮深處不出,三宗名存實亡。
清元二年春,五家合會?再開,因屬地?劃分?不均,季家與姚家開戰,屬地?內傷亡逾千。
清元二年冬,仙門加增“敬稅”,百姓對現下世間無妖魔,卻要?供養仙門中人的?現狀極為不滿,聞家屬地?的?農民以“世無魔,仙何祿”為旗號,掀起叛亂,在?汶水一代被鎮壓,傷亡逾萬。
清元三年春,大魔楊心問出山,取聞家家主項上人頭,強佔了聞家所有屬地?,五家七十二門如臨大敵,暫息戰火,急召合會?,共商討魔大計。
二月,千吊谷。
“我操!那什?麼玩意兒!”陳勉一開口,驚呼聲便在?空蕩的?山谷間回?蕩,空谷傳響,彷彿同時有千百個?人在?此起彼伏地?說?話。
陳勤忙小聲呵斥道:“你少在?上官家的?地?盤給家主丟人!”
上官家的?主家坐於千吊谷之?上,萬丈懸崖之?巔。數十個?木製吊腳樓相接,與樹叢彷彿生在?一處,分?不出那些屋子是樹洞,還是那些樹木才是裝點?。
樹幹上掛滿了彩線和他們未完工的?傀儡,雖大多是木質,但在?這潮濕的?環境下也不見黴斑,只是遠看著實瘮人。
陳勉定睛細看,才發現那些是傀儡,仍是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胸膛。
“這地?方真能?住人?”陳勉不禁嘟囔道,“各家主晚上住這兒,真不知道起夜時該是個?什?麼場面。家主,您最近也愛搗鼓傀儡,咱陳家也要?成這樣嗎?”
先他們一步的?陳安道略一頓足,沒轉過頭來,只輕聲道:“不會?。”
陳勤的?太?陽xue突突地?疼:“陳勉你這嘴有沒有的?停,這都要?到?了,叫上官家的?人聽了算什?麼事兒?”
那“自?掛林”的?小徑邊上,果然?站著兩個?丫鬟打扮的?人。他們走近,還未開口,陳勉便瞅到?了那倆丫鬟口周和關節處的?木球,當即倒吸一口冷氣,後退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