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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人定勝天

樂之揚想象朱元璋的手段,不覺心驚肉跳,只聽道清又說:“開平王功高蓋世,夫人也是一品命婦,但為一個宮女,落得如此下場。你我不過兩個道士,聖上要殺我們,那還不是踩死兩只螞蟻。”

:“道清師兄,聖上殺常夫人,不是因為那個宮女。”道清怪道:“那為什麼?”樂之揚道:“常遇春手握重兵,卻對妻子言聽計從,倘若有朝一日,常夫人讓他反叛聖上,常遇春又該如何自處?”

“對呀!”道清一拍後腦,“天無二日,臣無二主,開平王身為大將,只能聽從聖上一個。”

“正是。”樂之揚點頭,“聖上不怕別的,怕的是常夫人幹預國政,宮女之事,不過是藉口而已。”

道清瞅著樂之揚,不覺刮目相看,心想:“這小子年紀不大,倒也明白事理,無怪他能得到聖上和太孫的寵幸,如果老神仙一去不回,我下半生的富貴都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想到這兒,眉開眼笑:“老弟能文能武,真是治世之良才,就你這一分眼光見識,出將入相,那是綽綽有餘的。”

樂之揚聽他吹捧,飄飄然有些得意,可轉念一想,這些權謀算計殘忍卑劣,自身能夠領會,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之人,莫非真如席應真所說,長久混跡於權力場中,自然泥足深陷,也會成為奸邪小人。

想到這兒,他悶悶不樂。道清不明其故,一味溜須拍馬、哄他高興,不似一觀之主,倒像是樂之揚的跟班隨從。

席應真隱退是大事,很快報入宮裡。中午時分,宮中來了太監,宣道清與樂之揚入宮面聖。

樂之揚面上滿不在乎,心中卻是惴惴不安。朱元璋心性難測,翻臉殺人不過一眨眼的事情,對待功臣名將尚且如此,自己進了皇宮,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回頭再看道清,老道士臉皮蒼白,渾身發抖,不像入宮面聖,倒像是前赴法場。呂太後以軍法行酒,臣子赴宴之前都要和家人訣別。呂太後的酒席我沒吃過,朱元璋的威風倒是更勝一籌。”

到了宮裡,朱元璋斜臥床上,朱微侍立在旁,俏臉蒼白,神色抑鬱,眼角淚痕未幹,似乎剛剛哭過。見了樂之揚,她的臉頰上染了一抹紅暈,兩人四目相對,樂之揚魂飛天外,非但忘了恐懼,就連所為何來也幾乎兒丟在一邊。朱微見他失態,只怕露出破綻,慌忙垂下目光,盯著鞋尖上的繡花出神。

樂之揚如夢方醒,環視四周,才發現朱允炆與晉、燕二王也在殿內,三人分立階下,各各垂手肅立,大殿內的氣氛有些沉重。

樂之揚定一定神,奉上席應真所留書信。朱元璋看過,冷哼一聲,抬頭問道:“他臨走前說了什麼?”

樂之揚如實回答:“唸了一首詩。”朱元璋問:“什麼詩?”樂之揚想了想,吟誦道:“京華遊俠窟,山林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託蓬萊!”朱元璋皺眉道:“這是什麼鳥詩?”

朱微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晉代郭璞的《遊仙詩》。”

“遊仙詩?”朱元璋又哼一聲,“若是蓬萊島上真有神仙,天下板蕩、萬民流離之時,他們又在哪裡?眼看百姓受苦,自己逍遙自在,這樣自私自利的神仙不要也罷。”

自古帝王多信神怪,秦皇漢武晚年求仙不已,一再受騙也不改初衷,唐太宗誤服金丹,落得英年早逝。當今藩王公侯,無不蓄養僧道、欲求長生。朱元璋這一番議論新奇鋒利,直中神怪之說的要害,眾人聽了無不驚異。

燕王笑道:“神仙之說,不過虛妄,可惜自古君王都看不開。漢文帝一代明君,見了賈誼不問蒼生、卻問鬼神。殊不知,為君者,若能勤政愛民,所造的功德遠遠勝過大羅神仙。”

朱元璋拈須微笑,朱允炆不由妒意大發,瞥了朱棣一眼,緊緊皺起眉頭。

晉王眼珠一轉,笑道:“四弟說得好,不過天地造化,也難說神仙虛妄,他們不出世救民,只怕並非不想,而是知道父皇神武、無往不勝,不用假手神仙,也能平定天下。”

朱元璋呸了一聲,罵道:“他媽的,老三你這混賬小子,就會拍你爹的馬屁。”

他嘴裡罵人,臉上卻微微帶笑。比起燕王,晉王這一說更投朱元璋的心意,老皇帝嘴上貶斥神仙,內心卻脫不了迷信。他說神仙不好,不過自矜功業,更勝彼等,因為他一生際遇之奇、功業之隆,早已自視為天降大聖,蓬萊島的小神小仙,自然不在他的眼裡。

燕王和太孫均是明白此理,兩人齊齊看向晉王,心裡全都不是味兒。

朱元璋丟開書信,冷笑道:“什麼修仙得道,統統都是藉口,席應真這個牛鼻子,無非怕朕要了他的腦袋。”說到這兒,他兩眼望天,呆了半晌說道,“走了也好,全都走了,朕一個人倒也逍遙自在。”

朱微忙說:“父皇,你誤會師父了。”朱元璋搖頭說:“朕跟他數十年的交道,還不知道他的為人嗎?這世上有三個人,朕能友之,能敵之,卻不能臣之。你師父就是其中之一,他面子上對我恭敬,心裡卻從未向朕臣服過。”

燕王笑道:“若非如此,父皇也不會將他視同知己,更不會讓孩兒們拜他為師。”朱元璋掃他一眼,淡淡說道:“不錯,朕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朋友麼,少得很、少得很……”嘆一口氣,似乎有些落寞。

晉王炸了眨眼,諂笑道:“父皇說三個人,除了席應真,另外兩人是誰?”

“第二個是王保保!”朱元璋慢悠悠說道,“此人天下奇男子,陝西一戰,王保保提一支孤旅,合常遇春、徐達二人之力才將他擊破。常遇春死後,徐達獨力北征,遇上王保保,幾乎軍破生死、葬身塞外。朕一生用兵,此人最是勁敵,不能為朕所用,實在叫人惋惜。”

眾人默默點頭,樂之揚卻想:“他若當真為你所用,怕也只是第二個藍玉。”

朱元璋一時不語,兩眼望天,若有所思,朱微難耐好奇,忍不住問:“第三個是誰呢?”

朱元璋看她一眼,淡淡說道:“第三個人麼,那便是梁思禽了……”話一出口,冷玄渾身一顫,兩道白眉忽地揚起,殿上其他人等,全都流露出古怪神氣。

朱元璋接著說道:“此人學究天人,文武全才,朕得天下,多虧有他。可他不識時務,一味異想天開,非孔孟、薄湯周,樹立私黨,營造邪說。為了扳倒他,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明裡暗裡手段用盡,可也無法致其死命。如今他人在西域,流毒中原,朝中官吏受其影響、悖逆倫常、藐視朕躬。這些年朕殺人無數,又以八股取士,千方百計清除此人的餘毒……”說到這兒,他環視眾子孫,神色凝重起來,“王保保雖強,不過癬痍之患,梁思禽的異端邪說,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疾,一日不除,一日不安。他遠在西域,朕鞭長莫及,但若進入中土,決不容他活著離開。”說到這兒,他瞪視朱允炆。後者唯唯說道:“孩兒謹遵皇祖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