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怎麼了?他敢管嗎?”周老二揚高了聲調,“這是我老周家的地,老子就是律法,天皇老子來了都不算數!再說了,真有法子誰肯做這種事,我這是為了村子裡其他人能活下去,誰有意見站出來,站出來找老子對質,別私底下嚼舌頭,我呸。”
“噓,你小聲一點。”勸他的人顯然有些難以啟齒,“……那些東西還在呢,萬一煞到了怎麼辦。”
“我……”
鞋底落在石板上,啪嗒啪嗒地響,越過夾在石牆間的那條狹路也漸漸地遠了。
穆離鴉抱臂倚靠在門框邊上,冷冷地望著虛空中某個方向,臉色還是有些失血後的青白。
“陰氣開始流動了。”薛止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側,在他耳邊低語。
“自然該流動。”穆離鴉手指點了兩個方位,約莫是門廊和後廳的位置,“尋常風水局裡地勢由低到高,圖一個子孫萬代步步高昇的吉利,可這裡偏生什麼都反著來,門廊到後廳,足足高了好幾丈,再配上這一環套一環的逼仄天井,西開東閉,活脫脫一個聚陰盆,陰氣鬼氣,什麼腌臢玩意都困在裡面出不出。這不,難得有活人進來,那些邪物自然像見了血一樣興奮。”
他話音未落,那快要消散的腳步聲轉了個彎,再度清晰起來。
看樣子是周老二等人發現了刑房的門鎖被一分為二,來找此處的另一個活人興師問罪了。
“周仁,周仁,聽到就給我答話!”周老二的語氣裡透著股傲慢,隔著老遠就叫嚷起來,顯然是一刻都不能等了,“你聾了嗎?聽到就速度滾出來回話。”
“什麼事?”
穆離鴉面上帶笑,漫不經心地替兀自昏睡不醒的周仁回話。
這周老二或許是心煩得厲害,竟然一時沒聽出聲音不對,“我問你,見到兩個沒見過的人沒有?”
“噢。”穆離鴉明知故問,“怎麼樣的?是一個穿黑衣的,一個穿白衣的嗎?”
“是,你今天怎麼……”怎的這麼多廢話。周老二還未說完就下了廡廊的石臺階,正好對上穆離鴉的視線,“……你,你們還,還活著?”他眼珠子本就跟曝曬了幾日的死魚一樣突出,這一吃驚簡直就像是要掉下來一般,說完就捂住嘴巴。
“還活著,從這滿堂的邪影手底活下來了。”
穆離鴉心不在焉地答,注意力卻放在了別處:這周老二手、臉脖子上都染著斑斑血跡,最大的一塊血印子印在臉上,從左到右,幾乎將他整張臉都一分為二,有幾滴飛濺的都要落到眼睛裡去了,而他本人卻毫無知覺一般,該怎麼吹眉瞪眼就怎麼瞪。
明明昨天夜裡還沒有這麼誇張的,穆離鴉偏頭看了眼薛止,薛止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神情冷得像冰,嘴唇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像是說了個“殺”字。
就這麼點功夫,天色又亮了一些,亮得足夠看清周老二衣料上的銅錢紋樣。
周老二攜著一群人朝他們走過來,帶起一陣濃得就像是在屍水了泡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屍臭,穆離鴉視線掃過去,發現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沾著粘稠的、洗不掉的血印。
若是隻有一兩個人倒還好,這麼多人身上都帶著厲鬼尋仇的印記,饒是見多識廣如他都禁不住愣怔了一瞬——昨夜黑燈瞎火,他只知道這群人身上都有人命,哪裡知道會這麼多。
“你,你們怎麼逃出來的……?”
周老二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踢到鐵板了,口氣都不如剛才那般橫,只是悄悄咪咪地舉高了手裡的燈籠,想要看看他二人是不是還有影子。有的話還好說,要是沒有的話……
“你把我們關在那刑房裡,不就是等著看我們被那紅衣女鬼啃得骨頭都露出來嗎?”
穆離鴉每說一句,這群人的臉色就白上一分,當中又數周老二臉白得最厲害。
“估計是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的,不管我們說什麼你們都有理由把我們綁進來。”他微微一笑,“不巧的是某正好通一些陰陽之術,借裡頭那位身上的活人氣逃過了一劫。”
這周老二等人明知刑房有鬼還把他們關在裡面,或者說,如果沒鬼的話他們根本不可能讓兩個來歷不明的異鄉人進入宗祠禁地。
聯系其先前那通飽含驚懼的對話,不難猜出他們究竟是打得是什麼算盤:他們指著用外姓人的血肉來喂飽那些永遠不知饜足的邪物,填平它們對殺戮的渴望。可邪物終歸是邪物,哪裡是能夠做交易的物件,尤其還是養在這詭異祠堂裡的邪物,他們只能疲於奔命地尋找獵物。
“大,大師救命啊!”
知道他懂神鬼之事後,周家村眾人看他二人的眼神都變了,從驚慌畏懼到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知道誰起的頭,第一個人跪了後,後頭的人如秋後麥子似的,嘩啦啦跪了一大片,都在求他降妖除魔,還他們周村一個清淨。
“是嗎?那就跟我來。”穆離鴉做了個跟上的手勢就轉身進了燭火幽暗的靈堂。
被當成旁襯的薛止側了側身子,讓出一條路來,可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頂上。
“進來瞧瞧,你們造的孽。”
穆離鴉轉過身來,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膚在幽暗的燭火下近似透明,眼珠泛著不自然的深黑,笑容中充滿了魔魅意味,“不進來的話,我可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猜猜看那些邪影在什麼地方,又在不在看你們。”
雖說已過了五更天,可這天還未完全亮起來,鬼怪作祟也不是不可能。
周老二和身旁另一個面面相覷半天,最後還是對紅衣女鬼的恐懼戰勝了未知的恐懼,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