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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羅剎渡口 (5)

渡口附近三條衚衕那家鮮湯餛飩鋪子照常開著,還是老樣子一日只做五更梆子後一個時辰的生意,晚了多一碗都不賣。

“店家,來兩碗鮮湯餛飩。”

穆離鴉和薛止翩然而至,在其他人的眼神中靜靜地排隊要了兩碗餛飩。

胡老漢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老頑固模樣,只是在穆離鴉要將碎銀放進那油膩膩的破碗時陡然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收你錢,老漢不收你錢。”

看穆離鴉還一副堅持要給錢的樣子,胡老漢竟然是要發怒,“老漢收你錢沒良心!不得好死!”

“那就算了。”穆離鴉垂下眼,將手中碎銀重新揣進懷裡,“某先謝過老人家。”

他們在那口大鍋前等了一小會,等胡老漢用那雙顫顫巍巍的手給他們撈煮好的餛飩,等拿到手裡,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餛飩堆得都要冒尖,哪裡是上次看過的一碗十個的分量。

“你多吃些。”胡老漢生硬地說,“臉色不好,看大夫。”

他二人端著餛飩碗,隨便找了處地方坐著,和那些船伕一同用飯。

和上一次造訪不同,這次穆離鴉和薛止皆做好了吃那半生不熟還混著泥沙的夾生餛飩的準備,可入口以後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菜肉餛飩餡味道說不上多好也不至於寡淡腥羶,湯頭是用大骨燉出來的鮮湯,更沒有混入泥沙,總之他們從未想過能在這胡氏鮮湯餛飩鋪子裡嘗過的味道。

看出他的疑惑,旁邊一個船伕打扮的男人善意地提點了兩句。

“喏,最近總是來幫忙的,就這小子,有空就過來。”這船伕指著後廚位置那若影若現的少年身影說,“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撐不了多久,畢竟之前也有人要過來給胡老漢幫忙結果都受不了他那倔脾氣被他給氣走了,久而久之我們也就過來吃個餛飩當接濟了。但誰知道這小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這胡老漢居然肯把他帶在身邊了。”

即使隔得老遠,穆離鴉還是認出這是伏龍縣縣衙那曾對他二人持刀相向的少年捕快阿詢。

“不過有人來幫忙總算是個好事。”這船家看起來也是多年深受其害,“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在他家吃了這麼久餛飩的。現在起碼能下口。”

胡老漢性情乖戾,可這少年捕快竟然收斂了尖銳脾氣,耐心地跟在他後頭做小伏低,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相處下來倒也有幾分父子般的和諧。

“嗨,這有什麼?你真是一看就死腦筋。”另一個吃得差不多了的男人一抹嘴,壓低了嗓音生怕忙活的胡老漢聽見,“他兒子,折在江裡那會就和那少年捕快差不多大,說是想要捕點魚回來換錢給爹爹養身子。胡老漢肯把那孩子帶在身邊沒別的,就是觸景生情了。”

他們喝完碗裡最後一點湯頭,拿著碗放到最靠裡邊那張桌子上,“胡老漢,走了。”

胡老漢潦草地擺擺手就當是聽到了。

穆離鴉目睹了這所有的東西,低下頭舀起一隻餛飩慢慢咀嚼。

“其實我寧可他再罵我一次。”他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割在薛止心上,“以前我雖然表面上不顯,可心裡還是在暗暗跟他唱反調的念頭。他大概也看出來這一點,對我恨鐵不成鋼又有點無奈。如果我知道……知道後來會那樣,我一定不會再故意氣他。”

少年時期他也曾懷疑過穆弈煊因為母親的事情根本不愛自己,不然要如何解釋自己不但難得見到他一面,見面又是各種苛責?

“如果我早知道……”他的眼眶微微泛著紅,裡頭沒有一點淚水。

薛止知道,他的眼淚大概早在三年前的那個夜裡就已經掉幹淨了,可這並不妨礙心裡的傷痕繼續往外滲著血。

約莫是胡氏餛飩鋪子收攤的時間,穆離鴉他們終於用完了餛飩。

“船家,渡江。”

船家王老三前些夜裡喝了點燒刀子,又因為少了個心頭大患,一覺睡到這個時分,睜眼急忙穿衣攬客套生意,生怕帶回去的錢少了自己媳婦皺眉頭。

伏龍縣就這麼大一塊地方,常常需要渡江的就那麼些人,那些經年累月在江邊討生活的船家都養成了一手聽聲辨人的功夫。他隔著湍急的水流聲,聽到了那清越的嗓音,不是前些日子來渡河的白衣公子麼?想到這裡他忙不疊從船裡鑽出來,正好看到他二人站在自己的船外。

“久等了,昨天睡得有些晚……”

穆離鴉滿面倦容,裹在稍顯厚重的棉衣裡,蒼白消瘦得厲害,和幾日前那個漂亮頎長的青年人完全是兩樣,只有眉宇間的那幾分昳麗是相似的。

一個人究竟要如何才會衰敗得這樣快?王老三滿心疑惑,但絕不會在面上顯露出來。

“船家你可有空帶我二人渡江?”

穆離鴉興致不是很高的樣子,說話的口氣都帶著點倦怠,“越快越好。”

“只要是您二位,隨時都是有空的。”

王老三說著把他們往船內引,中間還是忍不住關懷了兩句,“公子是冷麼?看您臉色不大好……”

“偶感風寒。”穆離鴉勉強笑了下,“這天是越來越冷了,病就一直拖著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