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史永福惶恐地點頭又搖頭。他活了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凡人的野心,卻沒有一種能這般震懾到他。
“事已至此,您先平靜下來。”穆離鴉有幾分自嘲地勸道。不管怎麼樣這陣法都已佈下,他和薛止受人提點,竟然還破了兩處。
只是他還是不知道,這與他家被人滅門有什麼關系。
三年前的他滿腔仇恨卻一籌莫展,三年後的他性子磨平了許多,不再急躁,卻仍舊在真相外頭打轉。
史永福穩定了一下心神,好似要自我安慰,“若是這陣法要發揮功效,還需要有一個身負真龍的人做陣眼。”他看起來還有話要說,可想了想還是嚥下。
“身負真龍?”
哪怕只有他們兩個人,說起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史永福還是壓低了嗓音,“你看出來了吧,這雍朝……氣數已盡。據說當初高祖皇帝出生的晚上,連降九道天雷,天空中隱約有金龍出世,這就是身負真龍之命。這樣的人只要生在亂世就是能一統天下的將才。”
“這個人在哪?”
史永福忙不疊地用先前布陣時窺見的東西簡單推算了一番。
“這個人……已經離天京很近了。若是想要阻止,你萬萬不能讓他落到布陣之人的手中。”
他們還要說些什麼,外頭傳來陣陣敲門聲。穆離鴉做了個收聲的手勢,自己站起來去開門。
“有什麼事嗎?”
他將門開了一條縫,看到薛止站在門外,神色如常。
“我給你熬了藥,你記得服藥。”
就連說話的語調都和穆離鴉記憶中沒什麼區別。
“阿止……”穆離鴉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已經發現了不對。
“你不是薛止。你是誰?”當答案浮上水面的那一刻,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要快一步,他不再直視那人的眼睛,慢慢地吐出真相,“你是……昨夜雪地裡那個人。”
他對面的那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假得很,浮現在薛止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更讓人別扭,“我的確不是薛止。”
“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穆離鴉沒有讓開。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他也記得,哪怕能窺見天機,史永福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這黑眼人大約是沖他來的,這樣便好,他不讓開,這人應該不會強行為難裡邊的史永福。
只是本來應該守在外面的薛止去了哪裡?
作者有話說:
薛止: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對於薛止來說,等待從來都不是最難捱的部分。
無論是在江州度過的、無數個謄抄經書的日夜,還是在山中學劍的日子,他的前半生一直都在重複這樣的等待。
最短的等待是在劍廬外邊等那鑄劍的少年,而最長的是等穆弈煊從外面回來,同他說找尋的結果。哪一種他都從未有過半分怨言。
眼下也是如此,他抱著劍,閉上眼,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只有最初的那一刻鐘是有所知覺的,後面就是漫無目的地重複著過去。
直到他嗅到了一陣難以言說的香氣,像是雨後的草木,又像是山間的花開,清新而柔和,唯獨不像是冬日的初雪。
這香氣起初只有很淡的一點,可是他猛地睜開眼睛,不為別的,只為他感到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熟稔。
從小到大,他鮮少對什麼東西産生過歸宿感。他不知道對於其他人來說是怎樣的,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的。
那長十五步寬十二步的屋子,一點微弱的燭火,爛熟於心的經書,庭院裡隨季節而交替的景色,還有那個每天踏著晨光而來的少年人,除此之外就再沒有過別的東西了。他的世界從很久以前就是這般狹窄而單一,只是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他記不得過去發生的事情,不記得自己的血親,只剩這麼幾樣人和物會令他産生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的實感。
哪怕名義上是他故鄉的隨州府,沿途山水也只會讓他覺得陌生。
這香氣越來越濃稠,都快要化作實體。他提著劍,循著香氣的指引步步向前。
意識到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他抬頭朝前方看了一眼。這史永福的屋子不大,哪怕站在前廳裡也能看到那頭門縫裡透露出來的隱約燈火,然而這一刻,他什麼都無法看見,只有一團難以看穿的深黑。
無形之物令人恐懼。他走過稠密的黑暗,推開虛掩的門。
房間內的擺設和他先前所見無二,連燈燭都是亮著的,唯獨不知為何燈火透不出來。
“……”他想要說話,可話到嘴邊又一點點嚥了下去。因為他所在意的那個人和史永福都已經倒下,唯一站著的是個不認識的頎長身影。
沒有血跡。他的目光從地下往上,落在這很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