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瓔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怪不得她沒有見過,原來這就是天上的神明,先前差一點就要殺死她的嚴寒在他的面前就像失去了獠牙利爪的野獸一般溫馴,這就是身為神的力量麼?
想到這個地方,她的心中鑽出一絲古怪的惡意,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為什麼他能夠這樣無畏地活著,而她們就要整日擔驚受怕呢?
他帶著她們一直往前,走啊走,彷彿永遠沒有個盡頭。
她越是想要伸手去夠到這個人素色的衣角,這個人就離她越是遙遠。
從那還有些懵懂的小女孩長大到現在,她漸漸地懂了,哪怕他再怎麼和她們親近,他與他們之間也還是隔著一些東西。
當她好不容易觸碰到這個人,她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她的掌心盡是溫暖濕熱的殷紅液體,而那顆鮮紅的心髒還在一下下地跳動。神也會流血嗎?她抬起頭就看到一雙寫滿了冷淡和輕蔑的眼睛。
“愚蠢。”
這是他最後和她說過的一句話,也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唯一說過的一句重話。
愚蠢。她想不透,明明是這個人敗給了自己的弱小,為什麼轉過頭來還要指責她愚蠢?
“娘娘,娘娘,您睡著了嗎?”
她驟然從這夢中驚醒。
猩紅色的帷幔,獸首金香爐中汩汩吐出濃稠得如有實質的香氣,雕著花鳥的高高窗欞透不進一絲天光。
這裡是禧寧宮,而她是這深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
“特地叫醒哀家,有什麼事嗎?”
眼前跪著的男人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樸素寒酸得與這奢華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
他的頭發完全白了,整個人看起來比那時更加蒼老,整個人畏畏縮縮的,脖子好似永遠伸不直。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先是在那穆家大少爺手裡勉強逃過掉腦袋的命運,不過丟掉了一條尾巴,又被派去試探宣武將軍,在他的營帳中受了沖撞,他的命數已如風中殘燭,再經不起一點消磨了。
“又有一處陣法被破了,連同護國寺在內,現在只剩下最後兩處了。”
本來這些陣法是由妖僧琅雪看管,但琅雪死在了那座塔裡,這些事情就輪到他來做了。
他一面戰戰兢兢,又一面暗自得意,得意主人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她按著額角,像是很疲倦的樣子,“破就破了吧,反正我想要的東西差不多準備齊全了。”
他們說話的同時,半垂下來的帷幔另一頭忽地傳來陣陣響動。
“啊,還有人……”他這才注意到燈火闌珊的地方坐著一個人,因為角度關系,他只能看見一片明黃色的衣角。
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冷得象冰,他登時收聲,連大氣都不敢出。
“阿瓊,阿瓊,你好了沒有……我等不到你,好害怕,好害怕。”
“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就來陪你。”她放緩了語氣,但他還是敏銳地聽出了底下藏著的那一絲不耐煩,“皇帝,又沒有人要害你,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簾子後頭的男人像是被她問住了一般苦苦思索,最後有些猶豫地囁嚅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想要我的命,這東西就在我身邊,時時刻刻盯著我看呢。你來陪我好不好?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了。”
“皇帝,沒有人想害你。”她閉了下眼睛,“至少現在還沒有。假如你還是害怕,那就用一些長生散吧,我放在你手邊的那個檀木盒子裡了,煙鬥也給你備好了。記好了,只許用一點,要是讓我知道你用多了,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好吧,長生散,長生散,朕真是一刻都離不了它……阿瓊,你還是快點來,朕好害怕,需要你在朕身邊。”
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濃鬱的鳳髓香中陡然混入了微弱的曼陀羅香氣。
再過一會,這九五之尊就不再說些孩子氣的話,而是安靜了下來,好似睡著了。
“不敢相信對不對?軟弱、敏感、乖戾又多疑,哪怕是生在尋常人家都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樣子,更別提一國之君了。”終於應付完這個大麻煩的她拈起案幾上擺著的一枚忘了收起來的金絲鑲翡翠耳飾,對著微弱的燭火仔細打量,“這就是那個燕雲霆的血脈,一點都看不出那個該死的男人的影子對不對?”
這翡翠是千裡挑一的貢品,哪怕是在燭火下也看不出一絲瑕疵,綠得讓她想起某個人的眼睛。
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的狐貍老頭遲疑地接話,“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是,是好事,當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