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他的一生不算多麼長,卻經歷了許多人可能一生都不會經歷的東西。
說這一切如同夢一般是因為好像醒過來以後他還能看到舊日裡看慣了的景色。
不用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人還是妖怪,不用被仇恨與壓得喘不過氣來,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會不會被父親責罵,而那令他傾心的少年也真的只是故人之子,並非九天之上的神明。
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與阿香說,他這一生沒有別的奢求,只想安逸地過完一生。
說完以後他就看到父親站在門外。從他的角度看去,穆弈煊的神色晦暗不明,像是生氣了又像是沒有。
“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了。”最後穆弈煊只說了這一句話,“這不是你應該走的路。”
直到許多年以後他才終於明白父親過去的用意。
前人的諸多付出已註定他的這一生無法過上這樣的日子,一旦放棄了就是對他們所有人的背叛。
“是噩夢嗎?”薛止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想,只是問他是否感到痛苦。
這個人是薛止還是承天君呢?為什麼說話的口吻這樣熟悉。他迷糊地想,“不是,不是噩夢。”他的口齒有點含混不清,說出來的話也不帶平日的條理分明,更接近夢囈,“但也不是什麼美夢。是很真實的,混雜著愛與恨的那種,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歸類,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一點也不希望它是真的。”
像是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薛止的手慢慢地收緊了。
他想要他不要說,可是這世間的許多事情都不是你不想聽,它就不會發生的。
“但是我知道的,永遠都不會有醒來的那一天了。”
“來了。”
原本李武在房中守著昏睡不醒的宣武將軍,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頭好幾次點了下去,最後是靠意志力硬撐過來。
突然到某一刻,他猛地睜開眼睛,漆黑的瞳仁中不帶分毫睡意。
彷彿大暴雨前的低氣壓,身為武將的本能使得他意識到某種可怕的危險正在靠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腐臭氣味,連佛堂中的檀香都壓不下去,若是再仔細聽的話,能聽到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和女人的。
因為入京城需要喬裝打扮的緣故,他今日並未披甲。他將袖口捲起來,看到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地豎起來,黏膩的觸感就像蟾蜍爬過一般讓人背脊發寒。
他們此行一共有四人,除了他與將軍一間房,另外兩人都在隔壁休息。就在他想要去隔壁問問訊息時,就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
“李將軍。”
隔著一層半透的雲母窗,看身影應該是那神秘的穆公子,但李武按著自己的佩刀,坐在位置上沒有動。
他整個人就像一張拉滿到極致的弓,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即刻暴起,“穆公子,有什麼事嗎?”經過先前將軍的事,他對所有靠近的東西都再度充滿了警戒:他不過是一介凡人,沒有任何辨別真偽的能力,來的是真正的穆公子還好,假如是那女人偽裝而成的……
門外的人沒有硬闖進來,就這麼隔著門簡單地和他交代需要注意的事項。
“那些白衣蓮奴們來了,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已經快到寺廟正門附近了。”
李武懂他的意思,“我能做什麼?有什麼我能做的?”
“剩下的我和阿止會解決,你只需要在這裡守著將軍。”穆離鴉停了一下,很是鄭重地懇求道“緣由我不能說,但是切記,千萬不能讓將軍落到她們的手裡。”
一旦將軍落到她們手中,再想奪回就是十二萬分的困難。
“我知道的。為了守住將軍,必要的時候我連這條命也能不要。”
“拿好這個,若是有漏網之魚往你們這邊去,不要留情,殺了就是了。”
“是什麼寶物?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也能夠使用?”至此李武真的有些驚奇了。
他看過那些話本,話本中的神仙寶物大都不是尋常凡人可以染指的,所以他很擔心自己能否擔此重任。
“不過是一把劍。唯獨有一點,無論你聽到什麼聲音,不可被吞噬。”穆離鴉苦笑了一下,“希望將軍事後記得歸還於某。”
“就這樣嗎?”
在他問完這個問題後,門外的人有一會沒有說話。
“我是個粗人,不怎麼會說話。穆公子,很多事,包括給將軍解咒,我是真的很感激你。”
“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將軍一直在猶豫,但你不是早就下定了決心?有沒有留後手你自己難道不清楚?”穆離鴉顧不得他是什麼反應,“她們快到了,某就先告辭了。”
在他走後,李武推開門,小心地將地上那把短劍握在手裡,表情驚疑不定。
這是一把素白的劍,從劍鞘到護手都是一塵不染的潔白,唯獨對著燭火時劍刃反出來的光是血色的但更加顯而易見的是,它還沒有完成,甚至連刃都只開了一邊,怪不得穆公子叮囑他事後一定要將它歸還。
“他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按住胸前放著的某樣東西,底下的心跳快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