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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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光,白如霜,隨我稚童入夢鄉……”
女人的嗓音甜膩嬌媚,並不怎麼適合這溫情脈脈的歌謠。
這是人族用來哄不聽話的孩子入睡的歌謠。妖怪沒有這樣的習俗,可是自從她降生以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聽著它度過的。最開始的時候是娘親,後來換成了姐姐素瓔,等到她們都離自己遠去,就再沒有人為自己唱過了。
“夢中神君來相會,鶴錦衣裳明月璫……”她不再唱了。
枕在她膝頭的男人抬起頭,用和滄桑面容不符的一派天真問她,“有人來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幽綠的眼中滿是看不懂的複雜情愫,“這裡只有我和你兩個人。”
連跟了她最久的親信狐貍阿昭都被遣散,偌大的宮殿中只有她和這命不久矣的小皇帝兩人。
“真好。”皇帝滿足地閉上眼,“我喜歡這個樣子,只有我和你兩個人。”
從某一天開始她就再沒有踏出這宮殿一步,他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沒有問為什麼,既然她不出去,那麼他就來陪她好了。
他越來越久地待在這裡,每日只有很少的時間醒著,“是天亮了嗎?”
過去無論他什麼時候醒來,外頭都是一片漆黑,今日難得反常地有了亮光,透過雕著蝴蝶花鳥的窗欞,照到他的眼睛裡。
“是,天快要亮了,還有一會天就亮了。”她牽過他的發絲,“是神女的恩賜。”
“阿絳,我好睏啊。”
“那就睡吧,睡著了就再不會痛苦。”
“阿瓊,你好美。”他難得沒有聽從她的指使,脈脈地注視著她,“從我見到你第一天,你就這麼美了。為什麼你不會老呢?”
“是嗎?”遲絳絲毫不為所動,“你喜歡這張臉皮嗎?”
“有什麼區別嗎?”他不明白。
“自然是有的。”她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一道血口,“我說得很明白了,我不是你的阿瓊。”
她是遲絳,是將要成為神女之人,他看到的並非她原本的樣貌,而是另一個名叫阿瓊的女人。
阿瓊是丞相之女,本該一生榮華富貴卻因未來夫婿反叛未遂而被牽連得滿門抄斬。
在行刑的那天,她喝了一小口送行酒後便昏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聽著外頭閹人毫不掩飾的說話聲,她才漸漸地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姊妹都死了,唯獨她一人因姿容出色而被宮中的那位看中,使了一招偷梁換柱,打算趁夜色送入後宮。
遲絳就是在這個時候在她面前顯露出真身的。
“你是誰?”望著突然出現在房內的紅衣女人,她似乎並不怎麼害怕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妾身遲絳,想要從小姐這裡借一樣東西。”
遲絳將她逼到了角落裡。她看得出來,這少女已存了死志。人為什麼要這樣輕易地死去呢?既然這樣,她就替她完成心願好了,不過在死去以前,她還有最後一點價值,遲絳吻住少女蒼白柔軟的嘴唇,在她驚惶睜大眼睛的同時將她的心肝嚼碎吞下,然後剝下了她的人皮,披在身上,代替這可憐的女人被送進了深宮之中,成為了先帝的孌寵。
昏庸的先皇很快就被她迷住,對她唯命是從,恨不得要將整個國家雙手奉上。她需要一個孩子,而她絕不可能延續燕雲霆的可恨血脈,於是她選中了最卑微、最不起眼的皇子作為自己的人牲。
為了讓這份牲禮變得更有價值,她為他消滅了通往那個位置的所有絆腳石,親手將他扶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在夢中死去,應該是一種幸福。”
生氣一點點從皇帝的身體中被抽出來,化作點點微光彙入到天穹中那朵半開不開的蓮花中,使其變得更加綺麗。
帝王之血,真龍之魂,神君之心,加上十年國祚,祭禮已然備齊,她就要如願以償了。
她的知覺正在逐漸離開身體,去往九天之上,就在她要閉上眼以前,外頭的動靜迫使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終於來了嗎?”她的唇邊揚起一抹明麗的微笑,好似天真無邪的少女,“姐姐,你終於親自來見我了嗎?”
外頭的訪客沉默不語,她能夠感知到這人身上與她同源的氣息,如此的親近旖旎。她還想說點什麼,緊接著她想起自己的姐姐早就死了,笑容慢慢隱沒,她的表情很快回複到往日的陰沉冷酷,“你不是她,你是她那可憎的汙穢血脈。所以你準備好來受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