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帶著呼呼的風聲,從身邊飛馳而過。妻抱著玉霖,像抱著自己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在哪裡?玉霖趴在她的身上,妻眼睛看見的是車輪,飛轉的車輪,除了車輪,還是車輪,碾壓著馬路,飛嘯地開過。
妻就那麼抱著他,抱著,看著他滿是淚漬的臉上落滿了灰土。一滴眼淚掉在妻的臉上,砸得她的臉很疼,淚滴順著臉上那些被樹枝刺破的傷口滲透進去,蜇得她的臉布滿網狀的疼痛。
“你救我幹什麼?我想死。”玉霖趴在妻的身上說著,說的是那樣的冷酷無情,眼睛裡充滿哀傷。“愛就像一個人的生命一樣,沒有了愛,活著只能是行屍走肉。”他喃喃著。妻哭了,看著他,雙手在撫摸著他的頭發。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比我好的女孩子多得是,你不要這樣……”妻眼含著淚,看著他說,“不要傻了,相信愛情的人是無知的,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愛情。這個世界除了男盜女娼,還是男盜女娼。”
玉霖有些發愣地看著妻,他的眼睛裡是那樣的純淨。
妻知道自己的話傷害了他,這樣也好:你一定感覺我是一個憎恨這個社會的人,其實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是為了打擊他對我的愛嗎?叫他死了這條心嗎?
一百零六
冬天漸漸到了,北京的天氣已是十分寒冷。玉霖減少了去酒吧的次數,又恢複了以往貧窮而高傲的生活。玉霖想,怕是自己要用沉默,來冷凍一種傷悲吧,是否有熔解的那一天,還不知道。誰能明瞭,這張孤獨的假面,要如何反射生活。
在家裡,一邊看書,一邊煮麵。水溢位來,玉霖把爐子關掉,合上書,看著霧濕的玻璃窗,倍覺貧窮與孤單。空洞的房間裡,他思緒萬千,眼神遊移。忽然之間感覺是,還有必要與盈盈聯系嗎?其實她遠走他鄉的時候,就已經將一切背叛了,而今的延續,或者已經多餘。
可是,要命的是,還是不能拒絕她對玉霖鋪天蓋地的好。歲月之手,雖終翻過青春的日歷,總有一些微笑,在心的一隅,無法抹去。
許多時候,盈盈敲門的時候,是這天的清早,她總是提著袋子來到玉霖的房間,用裡面的青菜、魚肉、啤酒填滿玉霖空空的廚房,並且會為玉霖做一頓豐盛的早餐。她裝做對一切都很熟練,不讓他插手,但玉霖還是一眼識出了她的偽裝,這分明是近段看書惡補的廚藝。
翻炒鍋的時候,她的手被燙了一下,疼得直皺眉頭。玉霖嚇了一跳,勸她放下,她錯愕了一下,笑了,“不要緊!”
不習慣這種親暱的相處,兩個人尷尬地笑了,玉霖想,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他還是可以考慮和她在一起的。
一段時間以來,玉霖拼命地看書,記得一本書有人這麼說過:有的人註定在一個偶然出現在你的生命裡,卻要你用一生的時間將他遺忘,這句話玉霖是深有同感的。
高速路,承德避暑山。
坐在盈盈的小車裡,看著她穩穩地打著方向盤,看著車身兩邊疾逝而過的樹木,聽著腳下沙沙的車輪聲,玉霖的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可有時,心又像一隻順風而飛的鳥,輕快得想要跳出來。
說實話,玉霖有些不屑盈盈,但與她在一起,又似乎感到另外的一種愉悅。
她的才思和柔善,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風華,似風般飄忽,似水般柔和,玉霖可以拒絕嗎?
黃昏的時候,玉霖們來到最高的山頭,背風而坐,身邊是肅穆的山,手邊是幾罐啤酒,一頂布帽,男人憂鬱的香煙,夕陽把遠處的天際染成橙黃,人在那樣的環境裡坐著,連呼吸都覺得輕。
回家的時候,盈盈好像意猶未盡,就約玉霖和餘子健一起去“雲海”歌舞廳跳舞。燈影晃動的舞池裡,玉霖有些眩暈。盈盈約玉霖跳舞,他搖手拒絕。
於是她把手伸向餘子健,約他跳舞,是古典而溫柔的華爾茲。寂寥的藍光輕漫地灑在小包廂的中央,盈盈的裙裾在腳步移動的時候,像花朵一樣盛放,拍打她白皙好看的腿。玉霖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的步伐輕盈,配合得天衣無縫,卻將玉霖的視線剪裁成碎片。
恍惚間,一個邪惡的計劃在玉霖心中漸漸形成。
舞會結束後,盈盈感覺有點頭疼,餘子健就開車送她回去,然後請玉霖吃飯。玉霖不想喝酒,可餘子健喝,而且是高檔的洋酒,玉霖用飲料敬餘子健,他毫不推辭,一連痛飲了幾杯。幾個回合下來,餘子健就有了幾分醉意,最後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看到餘子健的這個樣子,玉霖不但快樂,而且,漸漸的,玉霖有些可憐他了,站在玉霖面前的富豪,原來,也有悲傷的時候。
朦朧中,餘子健拉著玉霖的手,說:“盈盈離婚了,你知道她是為你才又來這個地方的,我知道你對她有許多的成見,你就把她讓給我吧,有什麼條件你盡管開口。”
說完,他掏出一疊人民幣。
盈盈住房的鑰匙,是她送給玉霖的。將餘子健送到盈盈家裡的時候,她正睡得香。
在車上,玉霖告訴餘子健,今晚他就可以把他送到盈盈的身邊。
餘子健雖然不信,但酒還是被驚醒了大半。
開啟盈盈臥室的門,玉霖有點猶豫了,與盈盈那些快樂的時光,那些純美的心動,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也許,也許在那一次告別之後,一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盈盈熟睡的樣子很好看,玉霖打量了一下,便移過了眼,這時,玉霖才突然想起,她今晚,也許今生,其實是別人的。心裡有痛,細卻尖銳,慢慢如萬千螞蟻齊齊啃齧,不一會兒,玉霖的心痛成一片。可轉念一想,該心疼嗎,盈盈,值得他心疼麼?
在盈盈的客廳裡,掛著一張男人的畫像,畫像裡的男人有一雙略顯滄桑空茫的眼睛,有些模糊。玉霖隱約地覺得有些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