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禽道:“不得其法,自然無用。”
樂之揚精神一振,單膝跪地,沖口而出:“還請先生傳授法門。”
“傳授什麼?”梁思禽把袖一拂,“你早就會了。”
樂之揚越發糊塗,瞪著兩眼不知所措。梁思禽嘆道:“以氣馭氣,你忘了不成?”
樂之揚張口結舌,過了片刻,怪道:“那不是武功麼?”
“武功者,正而用之,可以傷人,反而用之,可以救人。倘若爭強鬥勝,須得擾亂對手真氣,如要救死扶傷,則須反而用之,由亂而治,歸於正道。”
梁思禽一氣說完,但見樂之揚仍是懵懂,心裡暗暗嘆一口氣,說道:“總而言之,你將她當一張無弦之琴就行了。”
這一句話凜冽如電、破開頑冥。樂之揚一跳而起,望著葉靈蘇心潮起伏,多日來武學上的領悟直如瀑布飛流,從頭到腳,奔騰不休。
樂之揚閉上雙眼,凝聚心神,細如絲,銳如針,悠悠晃晃鑽入葉靈蘇的身子,靈覺所至,女子氣血變化,無不了然於心,何處沉,何處浮,何處凝滯不留,何處氣血受阻,盡管氣弱神虛,可是葉靈蘇多年苦修並未白費,精氣看似虛弱,實則蘊含潛力,好比江河溪流,驟遇苦寒,水凍冰凝,舉目茫茫,萬物不生,然而冰層之下,靜水深流,源源不絕,死寂之下,隱藏無窮生機。
若論“聽勁”之能,放眼天下,無出樂之揚之右,默聽時許,內心已有計較,擰身揮手,拍出一掌,若挑若按,正是“撫琴掌”的招式,掌風掃過牙床,帷帳飄拂,葉靈蘇也微微一動,昏沉中若有所覺,一雙秀眉皺了起來。
樂之揚再無遲疑,一掌緊接一掌,綿綿密密,揮灑而出,掌風破體而入,經脈振動,氣血收攏,外潤內浸,澤及髒腑。正如梁思禽所說,他將葉靈蘇當做一張瑤琴,精氣為琴絃,五髒為琴腹,挑之引之,勾之抹之,起初氣血混亂,不聽使喚,漸漸破節入律,與樂之揚的內力遙相呼應,由亂而治,由弱而強,節奏曼妙之至,在在符合《周天靈飛曲》的旋律,樂之揚覺出葉靈蘇體內變化,信心大振,出掌越使越快,內力浩蕩奔流,湧向四面八方。
“呵!”他使得興發,左掌向上一託,葉靈蘇身子跳起,竟被掌風帶到半空,樂之揚回掌虛拍,女子又如騰雲駕霧,悠悠蕩蕩地落回床上。
《周天靈飛曲》本是靈道人傾聽萬籟,嘔心瀝血所做,順天應物,道法自然,世人衰老病死,大都因為氣血精神違逆天道。葉靈蘇傷重垂死,體內生機凋零,精氣流轉混亂,全無章法可言,時候一長,自然油盡燈枯,誰料樂之揚異想天開,以氣馭氣,強行將她一身氣血匯入《周天靈飛曲》的節奏,反複流轉,去死回生,沖開五髒瘀血,激發潛能生機。葉靈蘇隨著樂之揚的掌力,有如枯葉隨風,飛騰翻滾,起伏應節,額上的肌膚湧出點點汗珠,蒼白的面孔多了一絲血色。
“以氣馭氣”極耗心力,何況葉靈蘇精氣疲弱,不易帶動。不過半個時辰,樂之揚便已汗透重衣、氣喘如牛,他強打精神,又支撐了一炷香的工夫,忽見葉靈蘇嘴角抽動,神氣苦惱,他不明原由,登時心子一緊,忽聽梁思禽說道:“你先退下!”
樂之揚慌忙收掌,葉靈蘇落回床上。梁思禽走上前去,扶起葉靈蘇,在她後背按摩數下,葉靈蘇眉尖顫動,噗,吐出一大攤紫黑色血塊。
樂之揚吃了一驚,叫道:“落……”梁思禽沖他擺一擺手,徐徐放下女子。葉靈蘇雙眼微睜,目光轉了一轉,忽又倦怠閤眼,繼續昏迷沉睡。
梁思禽指著血塊,說道:“這是鬱積在髒腑間的瘀血,將之逼出,大有好處,不過她傷得太重,每隔一個時辰,便須行功一次,直到所吐之血變為鮮紅,再服下這一瓶丹藥。”從袖間取出一個瓷瓶,“這是‘鑄玉迴天丹”,先祖母的方子,於內傷頗有效驗,一次六粒,多則有害。”
樂之揚深知“素心神醫”的手段,恭敬接過丹瓶,小心問道:“落先生,這麼說,葉姑娘真的有救了?”
梁思禽露出一絲笑意,點頭道:“起死回生,真有你的!”
樂之揚心中大石方才落地,狂喜不禁,連翻兩個跟鬥,拍著手哈哈大笑。梁思禽皺眉道:“鬧什麼?想把守衛引來?”
樂之揚回過神來,忙問:“落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梁思禽道:“我在王府有一眼線。”
“眼線?”樂之揚奇道,“誰啊?”
梁思禽不答,樂之揚知情識趣,也不再問,說道:“朱微還好麼?”
“她很好……”梁思禽看出樂之揚的疑慮,“放心,秋濤也在。”
樂之揚松一口氣,水憐影囿於宿怨,對朱微大有敵意,但有秋濤看著,水憐影敬畏師尊,一定不敢輕舉妄動。
梁思禽又說:“天亮之後,我派人將她送來。不過冷玄失蹤,朝廷追捕甚急,你提醒燕王小心為上。”
樂之揚又是一愣,沖口問道:“你知道燕王沒瘋?”
梁思禽漫不經意,略略點頭。剎那間,樂之揚心中透亮,明白梁思禽口中的“眼線”是誰,一時心跳加劇,只覺不可思議。
梁思禽也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知道就好,不必多言!”
“是!”樂之揚吸一口氣,梳理思緒,又將寶藏的事略略說了一遍,梁思禽聽完,沉吟道:“鐵木黎,沖大師,這二人聯手,著實難以應付,寶藏之事,只好擱下。”
樂之揚心有不甘:“就白白便宜他們?”
梁思禽笑笑,一揮袖,雲煙聚散,失去蹤影。
他來去倏忽,神出鬼沒,樂之揚望著虛空,恍若大夢一場。過了半晌,才走上前去,解開宮娥xue道,宮女揉眼醒來,渾不知發生何事,以為不慎睡著,沖著樂之揚連稱“該死”。
樂之揚寬慰幾句,令其燒了香湯,為葉靈蘇拭擦更衣。自己則在殿外等候,不多時,天尚透亮,徐妃引著太醫,挑燈前來探望,陳太醫伸手診脈,嘖嘖稱奇,不意葉靈蘇一夜之間大大好轉,自以為湯藥見效,言談之間,頗為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