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沒空和你說話,你繼續睡吧。”
曼陀羅的香氣終日不散,外頭那些人都像是瘋了一樣地找他,可作為他除了吃睡就是用這匣子中的長生散。
這個男人在少年時皮相尚且有幾分清雋,還不等她將他的模樣烙在腦海裡,他就老了。
她都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這樣好好看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是他登基那天嗎,好像是吧?
這就是卑賤的凡人,生命短暫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眨眨眼之間韶華就所剩無幾。看著他就像看著曾經的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眼中,她是否就和眼前的男人一樣轉瞬即逝又卑微不堪?
為了與命運和天道抗衡,她付出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踩著無數人的屍骨,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要讓她這樣的妖物變生為神女,除了承天君的神格,還需要這幾樣東西:十年國祚,當朝天子的血肉以及亂世中真龍天子的魂魄。
前幾樣東西她都已陸續備齊,如今就差最後一樣東西。只要抽出宣武將軍的魂魄,她就能完成儀式,為什麼還是有人要和她作對呢?
這是她持續了數千年的夢,她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將其打碎。哪怕是那個人的子嗣。
吸食了足量長生散的皇帝在睡夢中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她注意到這抹笑容,像是被刺了一下,某個地方微微地有些疼痛,俯下身子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如果這就是你的夢,那麼我會陪著你。”
一直到你註定要死去的那一日。
濃稠的夜幕中,只有一點晃動的青綠色火光格外引人注目。
薛止提著燈籠走在夜路上,穆離鴉跟在他身後,兩個人的身形在廣闊的天幕下被無限縮小,最後只剩下渺小的兩點。
天京兩面環山,山中入夜格外陰寒,哪怕沒有下雪,枯枝上也凝著薄薄一層霜,加上地勢前寬後窄,狀如哨子,一旦吹起陣陣狂風就嗚嗚咽咽得如同有人在耳邊哀泣。尋常蠟燭根本撐不住這陰寒的夜風,所以打從一開始燈籠中的燈芯就被穆離鴉替換過了。這無根狐火的源頭是他的法術,哪怕那白紙皮燈籠被吹得上下翻飛,裡邊的火光也穩穩當當地不曾搖晃。
他們越走沿途景物就越是荒涼,別說是有人居住,甚至連那些無孔不入的白衣蓮奴都已經鮮少看到。
穆離鴉偏頭看向左側朝上的地方,“您對此怎麼看?”
“快要到了。”
答話的是一直與他們隨行但並未顯露真容的第三人。
“那陛下還不打算現身嗎?”
隨著他們一行人靠近黑暗中的那片憧憧的影子,燕雲霆的身形漸漸地變得清晰。
緇衣銀甲,袖口領口用銀色的絲線繡著孤傲的白鶴,英俊的面部輪廓深邃如刀刻,本來是極其英武的模樣,卻被一雙猩紅的眼珠平添了幾分煞氣。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這一生大半時間都在無休止的徵戰中度過,血與火早就刻進了他的骨子裡,哪怕死後這兇性都無法磨滅。
“好久沒有現身,朕都要忘了自己曾經是個人這件事。”
“那陛下您接下來可要多多習慣一下。”
“要不是為了你的心上人,朕至於這個樣子?”燕雲霆不鹹不淡地反嗆了回去,“你這性子,跟你父親年輕時一個樣子,也就最開始的時候對朕有幾分敬意。”
“是嗎?”穆離鴉愕然地看著他,“……我還真不知道這點。不好嗎?”
“不。”燕雲霆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慈愛,放緩了語氣,“我只是有點懷念。”
之前的十多年中,他的魂魄被穆弈煊用來支撐承天君的殘魂,所以他自己的意識反倒是模模糊糊的,對外頭發生了什麼無比遲鈍。
直到在那洞窟中薛止取回了承天君的部分神力,雖說根源的神格還在他人手中,但也不再需要依靠妖血和他人魂力續命,他才得以解放,能夠從這劍中顯形。
來天京的一路上,燕雲霆簡單和他們說了自己生前的經歷,當中就包括了他與白瑪教那紅衣教主幾次交手的經歷。
“帶著人來夜訪自己的陵墓,朕估計是千古以來頭一人了。”燕雲霆拂了下衣袖,心情很是複雜。
離開了護國寺以後,穆離鴉他們要去的不是別的地方,正是他本人的皇陵。
雍高祖燕雲霆,諡號武皇帝,於三十七年後又加封諡號聖昭武皇帝,葬於稷山昭陵。
眼下昭陵就在他們前方不到四五裡的地方。
“那陛下您感覺如何?”穆離鴉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帶著外人來開您的棺這種事難道不是您親自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