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幕一點一點的變化,映出了那女子的日常,洗衣煮飯,照顧孩子,給剛剛從外面回來的丈夫盛上一碗並不精緻的晚飯。一幕幕再平常不過的市井畫面,漸漸變淡。
當眼前不再有畫面,那水幕也好像隨風散去,空氣變得潮濕了起來。
那男子的手還停在空中,有些恍然若失。待回過神來,發現夏千何正望著他。
“你是天上的神仙嗎?”那男子放下手,怔怔地道。
夏千何淡淡地笑了笑,道:“如果她走的時候,回頭看你一眼,你可能會不顧一切的把她留下,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住在了你心裡。”
那男子沒說話,卻紅了眼睛。
“可是你沒有。所以這些年,你衣食無憂,卻感覺不到任何滿足和美好,你不願把這心結解開,寧願假裝並不知道為何自己不開心的原因。”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灌溉出一片回憶的花園。
過往的每一刻,都變得明亮起來,明亮的有些刺眼。原來,只一滴水,就可以攪亂一池的清靜。
“這杯茶,名為‘須盡歡’,你需要的,其實只是告訴自己,你曾經,愛過一個女子,那個第一個出現在你生命中的,無可取代的女子,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卻也過得平靜而幸福。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她停留在了最美好的一幕,就讓她一直美好下去吧。所以,前塵往事,本就應該隨風而散的。”
都城的街道依舊是喧囂的,遠處的天涼山依舊是巍峨的,天憬宮裡的人依舊是忙碌的。
那男子沉默許久,喝了第二杯茶,起身給夏千何深深地作揖,再抬頭時,微微一笑,道:“請問掌櫃茶錢幾何?”
夏千何也微微一笑,道:“今日酬賓,茶水免費。”
那男子一愣,沒再說話,卻還是從衣袖裡拿出一個錢袋,放在茶杯旁,再次作揖,然後轉身離開。
夏千何坐著沒動,浮生樓的大門沉沉地開啟,又沉沉的關上,鎖住了樓外的浮生永珍,鎖住了樓裡的一聲嘆息。
希月上前收了茶杯和錢袋,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夏千何道:“希月,今天晚上,去摘了浮生樓的牌子吧。”
希月輕聲應了。
人生百年,輪回無盡。前世今生,各安天命。
惟一執念,霜侵兩鬢。不若盡歡,聽風執飲。
夏千何自顧自地笑了笑。那男子,受了這場造化,會把日子過的多幸福?
執念入茶,回憶入心,交織與碰撞,毀滅了纏繞於心的過往,那過往不能取代如今,從今天起,便只為今天而活。
那水幕,散在空氣中,滋養的確是迷失已久的心田。
只可惜,指點得了全世界,卻唯獨解不開自己的心結。
那塊書寫著“浮生樓”的棲鳳石安靜地放在夏千何的面前,夏千何輕輕地撫摸著那三個蒼勁的字。
抬頭望著天憬宮的方向,心中道,你寫這三個字的時候,可知道浮生一夢,曲終便應當夢醒。可偏偏你我都在這夢中,不願醒,不能醒。
罷了,你不是說這天下都欠著她麼?那我們就亂了這天下,補償了她!
我們,總要有一個人,要從那夢中醒來。
如果終究是我不再沉淪於那夢境,那請你一定要幸福。
不知是誰發現了龍柏木門上方變得空空蕩蕩,昔日的浮生樓前,圍著不少曾經駐足,或者曾經想要駐足的人們,不知那富麗堂皇的牌匾,為何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
樓裡依舊是熟悉的寂靜,像是依舊在淡泊地等待著有緣者入內。
半月後,龍柏木門上方重新掛上了牌匾,上書“福雲居”。
沉沉的木門開啟,樓內的一切一覽無餘。陣陣飯香飄出,引得過往的行人忍不住想進來嘗一嘗。
沒過多久,這裡就變得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不知再過多久,人們就會忘記這裡曾經有過一個神秘的,能給人帶來希望、契機和造化的,浮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