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了。”陳祈年僅用目光就把她釘在了原地,“做飯給我吃。”
紀禾站在旁邊看著,他在水槽裡利落地處理魚鱗。
於是她想起很小的時候,陳祈年將陳永財鏟下來的魚鱗黏了滿腦袋,仰著頭問陳永財,爸爸,數數我有多少隻眼睛?
暴躁的陳永財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去,陳祈年就像條輪胎滾到自己腳邊。她把他拉到自己身後,六歲的陳祈年貼著她的背脊瑟瑟發抖,就像條凍壞了的小狗。
現在他胳膊覆滿青筋,滑溜溜的大魚在一雙大手中顯得可憐且幼小。
他用刀剖開魚肚,將一眾內髒掏了出來,嘴上叼著的煙掉下半截煙灰,煙氣弄皺了他的雙眼。
見她看著自己,陳祈年平靜地看回去。
紀禾低下頭說:“少抽點煙。”
陳祈年看了一會兒,她發絲的紋理和側頸的弧度,說:“拿一下。”
紀禾以為要去拿魚,隨後反應過來是指他嘴上的煙。
她弄滅了丟進垃圾桶。
鍋裡的水慢慢沸騰,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紀禾盯著看,水面像片銀梨色的煙花。斜刺裡忽而伸出一隻修長的手關掉了火,陳祈年說:“你是忘了怎麼做飯?”
紀禾擋開他胳膊:“我會做飯。”
陳祈年退到廚房門口,倚著門邊,習慣性摸出煙盒。
聽見打火機很輕的一聲響,紀禾回眸。
陳祈年煩躁地丟掉了煙。
他靠在門框上,歪過頭,廚房的兩扇窗戶敞開著,炊煙溜走,光影傾斜,漫長的夏日白晝,窗外寂靜得只有一兩聲蟬鳴。
他已經度過了無數個這樣的日子。
白天和夜裡,他用腳丈量著這棟空蕩蕩的房子,周而複始地走過每一寸邊角,就像個被困住的亡靈。
那時房子剛落成,卻沒有一絲欣悅的新意,只是像座被遺忘的孤島。他誰都不允許進來,他在孤島裡日複一日地做夢。
夢的影子一點點鍍著金色的輪廓。
他乜斜著瞥過去。
紀禾踮腳去夠櫥櫃。
沒有了風扇,每個角落都擠滿燥熱的蒸汽。他看到她被汗水溻濕的腰,一層薄薄的衣衫洇透出脊樑纖細的形狀,和兩半蝶翅般的肩胛。
不知道是自己太矮了還是櫥櫃太高了,紀禾竭力伸著指尖,身後忽而湧來一陣熱潮,陳祈年低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時宛若一絲電流,令她手指猝不及防地細顫了下。
“要拿什麼?”
“...水澱粉。”
紀禾聲音有些僵硬。
粉袋到了她手裡,熱潮卻並未離開,她把自己的身體微微調轉過去,陳祈年垂眸看著她問:“你有想起過我麼?”
“你明明知道這是肯定的。”
“是麼。”
他抬腳剛走近,紀禾就後退一步,別開臉躲過他從鼻腔灑到自己臉上的呼吸,說:“你還是先出去吧。”
陳祈年嘴角扯了下:“你怕我。”
“沒有。”
“還是你討厭我?”
“你想多了。”
紀禾回到炒鍋前,拿了個小碗兌澱粉水。
陳祈年沒再說什麼,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從她身後的地板上走過去。
紀禾沒有說話,陳祈年也沒有說話,於是餐桌上只剩咀嚼和筷子碰撞瓷碗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