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你生病被田生哥帶走那一次,羅媽媽回來只說你遇到好人了,卻不說是誰。我是知道的,然後我還偷偷哭過,為什麼我就沒有遇到田生哥那樣的好人。”
謝寄無聲聽著,沒有打斷羅元元,但心裡對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自己的答案。
事情跟羅元元以為的並不完全一樣。
他甚至有一種想要沖口而出的沖動,告訴羅元元他後悔過,並且仍然後悔。
如果時光倒流,如果知道後來要經歷背叛和遺棄,他寧願那時候沒有跟那個人走。
如果知道愛一個不愛自己人那麼痛,那他寧願死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
但這些,謝寄只在心裡對自己說,因為,愛本身就是一件矯情的事。
“聽出來了,”謝寄輕笑,語氣十足誠懇,“你已經走出那個迷陣了。你做得這麼好,換作是我一定做不到。”
羅元元也笑:“是,走出來了。託羅媽媽的福,我也成了院長,也能和孩子們一起守住這個不一樣的家。我這人沒什麼遠大目標,只是希望他們長大後離開了,只要想到在這裡的時光,還能說一句‘不錯’我就滿足了。”
“這目標還不遠大?”
“還行。”
兩人又是一笑。
不知不覺聊了挺多,只是後來大多時候是羅元元自己在說,十幾年的時光都濃縮在一句句家常裡。
有人走了,有人死了,有人結婚又離婚,也有人想方設法抹去在福利院的出身,林林總總不勝列舉。
隔天羅元元用摩托車載謝寄回村。
是他主動提出來的,謝寄沒有拒絕。他沒有深究自己的心思,大概近鄉情怯,他需要一點支撐。
山路崎嶇,那些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山頭田野,一一在眼前掠過,每靠近一點那個他一度當成家的地方,謝寄就覺得自己的心口被擠壓得更厲害。
房子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一層半的兩小間,紅磚灰頂,唯一變的是門前那塊平地幾乎被雜草垃圾堆滿。
以及屋簷下翹著二郎腿抽煙的老男人。
摩托車在門口停下,謝寄和羅元元先後下車,老男人動作遲鈍地把煙拿下來,眯起眼看人。
男人嘴眼歪斜,頭發亂糟糟像很久沒洗過,衣服也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他老眼昏黃沒認出謝寄,卻認得羅元元。
“是你啊,今天又是什麼事,小羅院長還親自跑一趟?”男人抽著煙,咧咧嘴,“送錢嗎?上次就跟他說一次性打多點,省得麻煩你你來回跑。你再跟他說說。”
羅元元沒搭理他,不知道從哪裡拿了把鋤頭,把平地上的雜草鏟掉推到一邊。
簷下的人還來勁了,常年抽煙喝酒的破鑼嗓子嘎嘎笑著:“小羅院長,你管這些東西幹嘛,有力氣幫我把屋頂整一下,落雨就漏。我這腿動不了,不然就自己搞了。”
羅元元拄著鋤頭呵斥:“你活該。我忙得很,沒時間管你這些破事。還有,你別每次看到我就錢錢錢,少賭點,他每個月給你的錢足夠你用了。”
“你別亂說話,我哪裡賭?一個月兩千塊,打發叫花子呢。我現在也就是年紀大了,你們一個個踩我頭上來……”
男人用手掌抹了一下嘴角,繼續罵:“你們都是沒良心的,尤其是你,一個豁嘴當個破院長還天天高貴得不得了。我跟你說,當年羅玉梅跟我說話還要客客氣氣……”
羅元元把鋤頭一頓,眼露兇光,打斷道:“死皮賴臉的東西!也就是田生哥心軟,換個人看誰會管你。中風還給你看病,給你錢養老,他就是個冤大頭。”
被罵了一頓,老男人倒是安分了,不敢再接羅元元的話,轉頭卻眯起眼打量謝寄。
謝寄從頭到尾就掃過他一眼,再沒看他。他看的是這房子,是這裡曾經存在過但現在再無蹤跡的東西。
“喂。”老男人從椅子上起身,手裡拄著根破竹子當柺杖,走了幾步站在臺階邊,問謝寄,“你是哪個?看你有點面熟,穿這麼好一定有錢吧,給倆買煙抽?”
謝寄回頭,面無表情,問他:“你看我面熟?”
老男人又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視線最後落在他臉上,表情還有些疑惑。
他沒認出的人,謝寄卻從來沒忘記過這張醜陋至極的臉。
就是因為他,那年餘田生放下這裡的一切,帶著謝寄連夜離開,奔赴一無所知的城市。
他忘不了,於是勾勾唇角,問他:“想起來了嗎?”
“你是,是……”
旁邊羅元元給謝寄解釋:“他腦梗過。”
“腦梗都沒死,挺可惜的。”謝寄冷道,又問,“你想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