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柩出門的前一天,奶奶孃家終於來人,謝寄因此再次見到了那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他如今應該也喊他們表姑表姑父。
表姑從村口一路嚎到靈堂前,哭她的姑媽一生孤苦,哭餘田生和謝寄兩個人還沒成家立業……她哭得敬業,村裡男女老少都跟著抹淚。
祭拜後表姑避開人找謝寄說話,問他要不要跟他回家,奶奶不在了,以後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還說上次回去她跟爸爸已經反思過,以後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謝寄看著她的嘴巴張張合合,說出一串串他聽不懂的話,最後竟還拉他的手,他把手抽了出來。
表姑有些詫異,哄說:“過去的事你別放在心上,跟我們回去,以後你有爸媽有弟弟……”
謝寄沒耐心聽她說完,起身到牆邊拿來掃把,無聲地擲到她腳邊。
奶奶以前也這麼做過,這個人才再沒上門。
表姑似乎看明白了,卻不甘心,但謝寄背靠著牆壁對她笑了笑,說:“你兒子心髒是好的吧?我的不好,醫生說換一個就好了。”
他看著女人張大的眼睛裡全是不可置信,然後就見她飛快跑開,消失在忙碌的人群裡。
晚上法事做完,弔唁的人都去休息,幫忙的鄰居也各回各家,哀樂幽幽,靈堂前只剩下餘田生和謝寄跪著燒紙守夜。
這是這麼些天來,餘田生離謝寄最近的一次,他像終於想起他來一樣,毫無別扭痕跡地關心謝寄膝蓋痛不痛。
他嗓子還是啞的,眼睛也還紅腫,但會笑了,雖然這笑格外不合時宜。
“早知道我那天早上就該抱抱她。她脾氣大,不喜歡抱,還說我總抱來抱去不像個男人。”
謝寄聽著,不知道接什麼好。
他沒抱過奶奶,甚至沒有像餘田生那樣大聲又自在地喊過她奶奶。他每次喊她,那兩個字都要在心裡喉嚨裡打幾個轉才出得來。
夜深了,放哀樂的師傅都扛不住打起瞌睡。餘田生一張一張往搪瓷盆裡放紙錢,火光映著他的臉,他眉骨壓著眼睛,悲傷都藏了起來。
“你睡一會吧。”謝寄開口,聲音輕飄飄的。
連著幾天不眠不休,餘田生確實累了,腦子都已經有些轉不動了,懶怠說話,順手把還沒燒的紙錢交給謝寄。
他靠過來,謝寄用肩膀撐著他,他閉著眼睛啞聲說:“謝寄,我們再陪奶奶一晚。”
“嗯。”
但餘田生已經睡著了,呼吸落在謝寄耳側,明明只有一點點溫熱,他卻覺得燒灼一樣痛。
或許也是困糊塗了,謝寄沒能仔細分辨這灼痛來自哪裡,他只是麻木地把紙錢一張張疊好送進火盆,火舌突然竄起來從他手上舔過,他甚至不知道收回手。
案臺邊的老師傅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看到這一幕驚得撥出了聲,餘田生於是也醒了,但謝寄幾乎同一時間往前栽倒。
這是自福利院出來後,謝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犯病,心口疼痛,瞬間意識全無,再醒來時他已經在病房,旁邊坐著的人是羅媽媽。
謝寄還有些失神,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時間,他以為只是前後幾分鐘的事,但顯然不可能。
他試著自己坐起來,才發現渾身沒有力氣,但這點動靜卻驚動了羅媽媽,馬上起身靠過來看他,關切地問:“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謝寄搖頭,這樣小幅度的動作都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他的目光越過羅媽媽落在門口,外面有人走過,他不認識。
“奶奶呢?”
他聲音很小,但羅媽媽聽到了,眼眶紅了紅,小聲勸慰:“奶奶落葬了。你睡了三天,小餘送完奶奶就來守著你,看你一直不醒剛走開去找醫生。”
奶奶已經落葬了,他卻沒能送她。
眼角有淚水滑下來,可是太晚了,本該為奶奶流的眼淚卻落在了不應該的時候。
謝寄閉上眼睛。
羅媽媽拿紙巾給他擦眼淚,自己也抽噎起來,喃喃低語:“你奶奶是好人,大好人,就是走得太突然了,都沒來得及留句話……”
門口傳來腳步聲,餘田生走進來,羅媽媽從床邊退開,小聲對他說:“剛醒就找你找奶奶,昏迷幾天沒力氣,哭都沒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