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107

這聲巨響,讓客廳的門馬上就開了。那位醫生站在廊下,面色不悅地瞧著康健樓這邊。蔡昆朝他招手:“不好意思,剛剛球砸過去了。”

凱文也踩在剛剛墜下的滑板上,面無表情地從他眼前晃過。醫生看他兩眼,無疑剛才巨大的金屬噪音,是這個人造成的。對方是四個虎背熊腰的男子,他有不想惹事,再不滿也只能抱怨幾句,退回小樓。

腦子裡的嗡嗡聲消失,司芃才感覺到臉頰和鼻翼上的痛。

原來爬滿牆的不是柔軟無害的爬山虎,而是另外一種帶刺的爬藤。安全帽是半圓式頭盔,只保護頭顱,不保護臉蛋,她一撞上植物的身軀,尖刺就施以報複。

沒有手可以摸一下臉,她也不知道刺到幾處,只覺得火辣辣的疼。

算了,一點小傷。她忍著痛,雙腿趕緊縮上去,腳抵著牆,將全身力量灌注到雙手上,抓穩這小小的水泥板,一點點地引體向上。

蔡昆拖著她做力量訓練是對的。半年前來,她不一定能把自己撐在這面牆壁上。

彭光輝沒有睡覺,他聽到了屋外的噪雜聲。

這家療養院是鹿原山上西村的産業,村委不會經營,所以破敗至此。但是偶爾也會有人尋著這個偏僻的地方來過個週末,當然夏天人會更多一點。

王姨幫他換被褥床單時,和他聊幾句,說:“現在的年輕人,精力太旺盛,昨晚吃燒烤到淩晨三四點,現在又在隔壁樓裡打籃球。你說哪裡不能打籃球,還非得跑到山上來。”

他微微一笑,並不作聲。他房間裡的窗簾早已不再拉開,窗外的一切,和一個將死之人沒什麼關聯。然而,這註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午後,他聽到一連串很熟悉的聲音。

發了幾秒的呆,然後記憶如同平靜的海面,陡然掀起巨浪。

他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這些聲音了。

只要這聲音響起,他腦海裡就會出現許多舊日的畫面:那個滑板的輪子橫沖直撞,把上好的地板碾出一道道的痕,把黃銅色的旋轉扶梯颳得面目模糊,還撞翻過餐桌上的骨瓷,浴室裡的玻璃門,……。

過去,彭光輝很不喜歡這刺耳呼嘯的聲音,因為是故意為之的頂撞。聲音的主人無法管教、不受約束,在她面前,他沒有一點為人父親應該得到的尊重。

自從發現他和金蓮的婚外情之後,她就不再叫他爸爸。她也不像別的女兒一樣有危機感,乖巧懂事的在爸爸面前掙個表現分,把他拽回自個媽媽身邊去。

她總是跑去淞湖的別墅。明面上她已笑嘻嘻地和金蓮陳潔和平共處。但是彭光輝能感覺到,只要他一轉過身,冰冷的、審判的目光就會落在他的背上。

一個十來歲小女孩的眼光,也讓他如坐針氈。

她雖然也是他生的,長得也像他,但是骨子裡,她更像她的媽媽,不,她的外公。那種看不起是與生俱來的,是流淌在血液裡的。

他總是拿錢打發她走。

知道她脾氣大,最初兩天聯絡不到,他也不擔心,失蹤一個星期後他才心慌,回家後又發現陳潔跑去了美國,才質問金蓮,是不是陳潔把嘉卉推下了海,還撒謊騙他。

他跑去小樓,拿出那麼多的光碟和照片,才想起他曾多麼喜歡這個女兒。

他曾視她為珍寶,無比喜歡她的小任性和不拘束。每當外母和妻子要懲罰她的頑皮胡鬧時,會及時把她抱出小樓,去小孩子都喜歡的遊樂場裡玩彈珠挖沙子,在街邊的小吃店裡喝碗糖水吃個蛋糕。總要等到天黑,估摸著小樓裡的兩位太太氣消了,他們才會往回走。

大手牽著小手,一步一步地走。

那是個仲夏的夜,明月掛在天上,照亮黝黑的村路。風將白日的煩躁之氣吹走,蟬鳴也暫時歇了。五歲還是六歲的女兒問:“爸爸,你明天還加班嗎?”

他低頭看她希冀的小眼神,知道妻子和外母平時管教太嚴,很少能有這樣瘋玩的時候。所以不忍心拒絕她:“不加班啊。”

“那你再帶我去那個遊樂場玩,阿婆平時都不帶我去,說那裡太髒太亂。”

“好啊。”

得到肯定答複,那個把一頭黑發玩得和雞窩似的小女孩挺起肚皮,撐著腰,仰著頭看他:“爸爸你看,我吃太多蛋糕了,肚子都和二叔一樣大了。”

只是後來,他慢慢地記不清那張仰面看他的天真可愛的笑臉。他終於活到了人生最輝煌騰達的階段。鮮花與掌聲從四面八方而來,鼓勵與恭維對他而言已是一樣的詞彙。

只有小樓裡的兩個女人,對翻了數十倍的財富,面目依然平靜。哪怕他喜沖沖地買了高爾夫球場的別墅,讓她們搬出小樓,和名流富賈做鄰居,她們都毫無反應。

妻子不僅視這些成就為理所應當,還總以一種出自名門的姿態,來戳破他小人得志的虛妄。不止她,連一向和藹的外母也開始說他本事丁點,脾氣不小。

對啊,她們的座標軸,從來都不是普通人,彭光輝自嘲地笑。他這一生快要落幕,還與外父郭義謙隔著高山大海的距離。如果知道到死都是這樣的命運,他對財富和事業,應該會看得心平氣和一點。

外間的聲音,先是撞上金屬發出的厚重“當當”聲。彭光輝知道那是人踩著滑板上了欄杆。然後滑板飛速在欄杆上滑下,是一種和著風的高分貝金屬摩擦聲。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驟然消失,是滑板躍到空中。“砰砰”是滑板掉落在地上。

他等著第二次滑過欄杆的聲音。沒有,外間歸於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一開始寫,我就有個目標,我能看見的不僅僅是男女主角,而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