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聚會,他只在回國初期去過幾次。說實在的,他對這種圈子交際無甚興趣,也聽不太懂那些中英文夾雜的衍生、槓桿、套利、組合,是何意義。
出國十年,和一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姑婆生活十年,他越發地覺得自己不合群。那些——與人的生存或是內心——都相隔甚遠的高談闊論,總是顯現出某種自以為是的運籌帷幄。他非但不喜歡,甚至還反感。
可盧思薇說,即便你將來富可敵國,也必須建立屬於自己的人脈圈子。你和聿宇,現在遇上難事,說出我的名號,別人多少會給幾分薄面,但是二十年後呢?沒有我盧思薇和天海集團龐大的財力做支撐,你拿什麼來清高?
是的,盧思薇雖然霸道,但還沒有自負到認不清局勢。天海不可能一直只做房地産。雖說每一年的營業額和利潤都還在創新高,但增速卻是實實在在地降下來。
野蠻擴張已進入收尾階段,公司逐漸向財團轉變。找準新行業新領域,是二代們必須加倍努力的功課。盧聿宇對此一直抱有相當大的熱忱,這幾年在他的帶領下,天海集團投資物流倉儲,五星級度假村,都取得佳績。只是這一對比,就顯得淩彥齊是漠不關心了。
再想起他週五晚上的所作所為,哪怕是打了兩巴掌,盧思薇也不解恨。所以今晚這個派對他必須參加。
下午三點,淩彥齊打扮一新,乘電梯下樓:“可以出發了。聿宇聿菡呢?”
盧思薇轉身,看到自個兒子玉樹臨風站在中庭花園裡。她走過去幫他弄領結,其實領結已經夠正了,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兒子親近,偏還想起盛怒下打的那兩巴掌,於是輕聲問:“你恨不恨媽媽?”
淩彥齊抓著她的手,溫和地回複:“我為什麼要恨你?”
“我昨天太生氣了,所以……”
“你不用再自責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一百分的媽媽,當然也不會有一百分的兒子。可是你,就算沒有一百分,也有九十九分。”
盧思薇咧開嘴笑一聲:“有這麼高的分?我還以為在你心裡,會不及格。”
淩彥齊輕輕擁抱她安慰她:“我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他們怎麼還沒到?”盧思薇轉身,掩蓋那一點點異樣的情緒,“我叫老林去催,等會別開車,讓老田載你們去。”
“好。”淩彥齊進到偏廳等候。那裡有一個沙盤,不是某個專案的,而是天海地産在國內佈局的所有樓盤總控圖。
盧思薇過來,開啟沙盤燈,紅綠黃的小燈依次地,在這張全中國的沙盤上閃爍起來。黃燈意味著已售罄,專案結束;紅燈意味著專案進入銷售期,綠燈則是專案正在建設開發當中。
“彥齊,你知道我最關注這沙盤裡的哪些?”
淩彥齊指了指s市所在區域的綠色樓柱,上面標註21,意味著未來五年,在這片區域還有21個可上市的樓盤。企業家們最關注前景,而不是現在的利潤。
“你知道五年前,本省有多少樓盤可上市?”
這個淩彥齊不知。
“78個。可今年只有21個,算是正在賣的,也不過45個。”倒是減少得驚人。
“所以,我們才要加快在別的行業投資的腳步。”腦子裡靈光一閃,淩彥齊說,“想在s市拿到新的土地或是舊改專案,是相當之難了。房價高企,許多人打一輩子工都買不起幾平方的樓,只能租樓。可好多房東只管收租,無論是房子的裝潢還是配套,都是差到沒法看。何不我們也進軍整體租賃市場,將舊樓整體買下後,再分租出去。”
盧思薇點頭:“既是你的想法,當然是可行的。不要光說不幹,就一個星期,我要看到可行性報告,做事快點。”
淩彥齊怔在沙盤邊上。他只反射性地想,何苦非要多說兩句話,給自己找事做。
盧思薇看出他的心思,語重心長:“彥齊,我終有一天會老去,不會再那麼氣壯山河地兇你。但是你也要清楚,你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中庭傳來電梯門開的聲音,兩人望去,盧聿宇盧聿菡都是盛裝打扮,朝他們走來。
“那些傳承百年的財團,哪怕臺前有職業經理人的身影,控制權也只在家族沿襲。我們家族裡,與你同輩的有四人,是你的得力助手,當然也可以拆你的臺。這是我萬般不想見到的。你想要當好領軍人物,得要他們服你。所以你要記住,行事再也不可以這般荒唐,讓人笑話,看不起。”
如今盧家已回國的年輕一輩,只有盧聿宇、盧聿菡兩人。他們和淩彥齊一同到海濱酒店的宴會廳,不到兩分鐘,就分散開來,各自找相識的人聊天。
淩彥齊呆得百般無賴,不停地看腕錶。他想聯系司芃,又怕忍不住想去見她。危險期還沒度過,他得乖點再乖點,只能企盼司芃不要失望,多等他兩天。
露臺上吹海風,有人敲他肩膀,轉身一看,是好久不見的周子安。
十年留學生涯,他在新加坡,周子安在美國。回國後他在天海上班。周子安子承父業,拿起手術刀,如今也算是醫療體系裡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淩彥齊沒想到他也會來參加這種聚會:“明瑞也想拿投資,四處開分院?”
“開醫院靠的是醫生手裡的技術,還真不是有錢人的錢。”周子安晃晃手裡的香檳,“我媽讓我來的,她不知哪裡聽說,搞風投金融的女孩綜合素質高,想找一個這樣的兒媳婦回家去當管家婆。”
天底下的媽媽都急這種事。淩彥齊笑著問:“找到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