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安也站到他旁邊,看對面的樓房。“你覺得就那邊牆上,“嘶”地噴出蛛絲,掛上一隻蜘蛛俠的機率有多大?”
淩彥齊斜眼看他。
“還是你媽給的壓力太大,對不對?你怕誰懷上,得回去奉子成婚?”
見淩彥齊不理會,他接著說:“女人有生理期,就有排卵期,即便有時候例假和排卵不規則,但這段時間也是對立的。生理期間,舊的卵子死亡,新的卵子還未出現,能懷孕的機率大致為零。除非這個女人的生理期和排卵期是重疊的。這樣的女人有嗎,有,極少。大面積的統計學資料,有時候對一個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要麼是零,要麼就是百分之百。你說你碰上這個一個女人,和碰上蜘蛛俠的機率,是不是差不多?”
“這個,是常識嗎?”
“對男人來說,未必。對女人來說,應該是常識。懂點常識,才能保護自己。生理期真不能硬上,對人身體不好。”他裝模作樣地嘆氣,“真想不到有一天需要我來給淩公子普及婦科常識。”
盧奶奶做完心電圖回來,在周子安的督導下,醫生給她的右腿打上石膏固定。“今晚還是住院吧。”淩彥齊提議。可住院的日用必需品,一樣也沒準備。
“還是回去吧。”盧奶奶不想在醫院裡過夜。
此時也來不及辦出院手續,淩彥齊和司芃先帶她回小樓。這期間,不止盧思薇,就連淩彥齊的外公、舅舅,都一個個地打電話過來,問姑婆的傷情,問手續辦妥沒有,自然也要派人過來照顧。淩彥齊全給擋回去了。
將老人家安置在沙發上半躺下。司芃輕聲問:“盧奶奶,你想吃點什麼?”
骨頭縫裡已有鑽心的痛感,但活到這把年紀,還有什麼苦痛承受不了。露在臉上,也不過是疲憊而已。盧奶奶搖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又想起眼前的這兩個年輕人,他們沒她經餓,“哦,櫥櫃裡有面,要不,你煮點面。”
司芃進廚房,馬上就找到掛麵,然後燒水切蔥花,不到一刻鐘,就端了三份清湯的蔥花面出來。
模樣顏色都如此寡淡,對它的滋味,淩彥齊不抱什麼期望。然而一口面吃下去,只覺得面香蔥香濃鬱得恰到好處。很快一碗麵就見了底。三人間,就他吃得最快。
盧奶奶笑:“阿齊是真餓了。”說完,要把自己碗裡的面再勻一些給他,淩彥齊擋住:“不用了,姑婆,晚上吃主食,不可以吃太飽。”
他沖完涼再下樓,司芃已收拾好餐桌,在廚房洗碗。
姑婆的廚房很大,有二十多平的使用面積。長長的一面牆壁,安的是深褐色的櫥櫃,和客廳沙發、餐廳邊櫃是一樣的顏色款式。樣式古老又笨重。
三十年前,久居南洋的華商郭義謙攜司玉秀回國探親。其實他們也無親可探,就是想踏一踏這故土。當時他已是聞名南洋的“造紙大王”,在全馬各地擁有十多間的造紙工廠。回到定安村,便是貴客。
他剛應允投資開廠,負責招商引資的各位要員也知道禮尚往來,將早已收歸集體所有的司家祖屋還回來。
土屋年久失修,還不如推到,重新蓋個二層小樓。小樓雖然也不常住,但設計裝修要稱得起他郭義謙的地位和財力。那會大陸根本沒有做高階傢俱的好木材。他既是造紙大王,從馬來西亞或是印尼的熱帶雨林裡弄一批原始木材出來,也不費什麼力氣。
去年姑婆回來時,淩彥齊曾問過她,是否需要重新裝修。姑婆拉櫃門檢視,木門既無變形開裂,也無潮濕發黴,只是開合處吱吱呀呀作響,“換什麼,這是大馬最好的原始橡果木,現在有錢都買不到了。把五金配件換掉就好。”
s市剛剛歷經一次回南天,三十年前的木材,能有這麼好的防水防腐效能,也是很不錯了。
淩彥齊站在餐廳過道,往廚房裡望。嵌在吊頂裡的燈瓦數不夠,照不亮這些古樸厚重的顏色,還被它們吸走不少光亮。司芃的身影被昏暗的燈圈放大,在空間裡來回晃動。
她的動作無比嫻熟。她在咖啡店打工,淩彥齊當然知道她會做飯菜。可她的嫻熟,又不止針對做飯菜這件事,而是這裡的每一件事。他還挺驚訝,她能在這些抽屜和櫃門裡,輕而易舉找到各種食材配料。
姑婆的廚房,有它獨有的密碼。換做他,恐怕都沒法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醬油。姑婆說,我的廚房和你的書房一樣,都是有領地感的。偏偏這麼有領地感的地方,一點也不排斥司芃。它更像是個閉合的磁場,在她光臨踏入的一瞬,配合地開了一條縫。
淩彥齊看兩眼後往客廳走。姑婆吃完麵,精神好些,喚他過去坐在身邊,輕聲說:“阿齊,我知你在擔心什麼。這個司小姐,只是打扮不太好看,但是人真的不錯,我和她打過好幾次交道,是個純良的孩子。”
她的臉上還有隱隱的笑容:“剛剛那碗麵,還讓我想起六十幾年前,去別人家做客,吃過的那碗麵。”
“哦?”姑婆很少和淩彥齊說起過去的往事。今晚他要在小樓歇下來,有時間陪她聊一聊,“味道一樣?”
“哪還記得味道?當然都很好吃,不過是樣子一模一樣。我娘做菜愛放醬油嘛,我隨她,看到通白通白的面湯,印象總會深一些。心裡還想,這家人真是窮,窮到連醬油都買不起,什麼都不放的面,哪有味道?其實人家以前都是用熬四五個小時的雞湯來下面,沒有雞湯而已。”
她拍淩彥齊手背:“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得學做飯照顧自己,讓她留下來啦。回去不要跟外公舅舅講,我腿骨折這件事跟她有關系。我怕他們不答應的。”
淩彥齊點頭答應。姑婆這麼喜歡司芃,出乎他的意料。
司芃從廚房出來也不休息,要推盧奶奶去一樓的洗手間:“天氣好悶,我幫你沖個涼。放心好了,我不會打濕這石膏。”
盧奶奶慌了,她還不習慣在他人面前裸露身體:“不用,我洗把臉,還有手腳洗幹淨就得了。”
“那也行。”司芃打溫水出來,擰幹毛巾遞過去。等盧奶奶洗淨臉擦幹手,她又換盆水出來,給她洗腳,哪怕只能洗一隻腳。
淩彥齊瞧著,做這一切的司芃,是很細心很認真的,像極了她在靈芝山寺上香的情形。她不是賢惠傳統的那類女孩,她如此照顧姑婆,只怕是太想她的阿婆。
淩彥齊也想起自己的外婆。她過世好多年了,他卻很少想她。
她走時,他還在新加坡念書,聽到病危訊息,回國直奔重症監護室。門外看到盧家一家人,都還平心靜氣。他們盡了全力,從外婆患病開始,無論是最尖端的醫療科技,還是進口藥品,能用的全用了。外婆清醒時講過,這是她的命數。她才七十一歲。
然後,喪事了了的第一個深夜,盧思薇捧著她媽的遺像,癱坐在奢華冷清的大宅裡,撕心裂肺地哭。